燕南好像总是在下雪。
雪花飘落下来的时候会发出簌簌的声音，但并不是谁都能听到。
即使有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有雪肆无忌惮，舒缓又拥挤地落着，也不一定能听到它发出的声音。
但顾临安可以。
哪怕是最小的雪，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天一热就了无踪迹的那种。它飘落下来，细小微弱，刚开始甚至看得不太清晰，只有偶尔落在脸上才能感觉到凉意的时候，顾临安就能听到了。
下雪的日子，顾临安会煮特别的茶。他平时也常饮不同的茶，清厚甘苦；但雪天总是煮一种茶。
现在他也正在喝着这种茶；不光他喝，桌子另一边，有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小孩子，也在捧着杯子，小口酌饮。
“确实很好喝。”小棕放下杯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觉得我的胃满足地叹了口气。”
顾临安重又给小棕填满，轻轻笑了笑：“阿乐也很喜欢喝。”
小棕是非常相信顾临安的，但想到床上昏迷着的长乐，他还是皱起了眉头。
顾临安察觉到了小棕的不开心，伸出手去，慢慢停到小棕头上，温柔地摸了摸：“阿乐只是在休息。她太累了，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那她会不会饿啊？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小棕担忧地问道，“她可是最喜欢吃东西的，醒着的时候，一顿都落不下。”
说到这里，小棕怔了一怔，突然恍然大悟：“她也是最喜欢睡觉的。”
顾临安赞同地点点头。
“长乐睡觉的时候，无论睡了多久，都不会因为饿肚子就醒来。如果我拿着吃的去叫醒她，她只会把我打一顿。”小棕说道，“我现在可是完全明白了。”
“嗯？明白了什么？”顾临安问道。
“相比起吃东西，她还是更喜欢睡觉。”小棕说道，“所以，即使她现在是饿的，只要她不想醒，就会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是啊，她一直很喜欢睡觉。”顾临安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好看的梨涡，“她醒着的时候总是要考虑很多事，只有睡着了，才能短暂地脱身休息一下。毕竟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气，谁也不敢在她睡着的时候叫醒她。”
“那她最长的时候睡了多久？”小棕好奇起来。
“你跟着她的时候，她最长睡过多久？”顾临安反问道。
“我想一想。”小棕盯着桌子上的灯，沉思了一会，“刚知道罔约死的时候，她派了我和另外一些人出去分别调查，自己去躲起来睡觉，直到我回来才醒，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再就是现在了，不过现在也不能完全算是在睡觉。”
顾临安侧头听完，给自己也填满茶，淡淡说道：“长乐最久的时候，睡过了三百年。”
小棕惊得差点没有捧住杯子。
“后来她就舍弃了自己的本体，跑去轮回，一遍一遍地经历人世。”顾临安吹吹茶，浅浅饮了一口，“但她总归有点良心，即使去人间，也没有把记忆洗去。”
“为什么要舍弃本体呢？”小棕疑惑不解，“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每次用法术，都会不同程度地造成损伤，虽然大部分你都能治好，但受伤总是很疼的。”
“因为她以前有一个老朋友。”顾临安顿了一下，又轻轻笑起来，“她总是觉得是自己犯的错。等她醒来，你可以详细问问。但倘若她再睡过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小棕讪讪地缩缩脖子：“那还是算了。万一再睡个三百年，谁来管这么多事。”
“上一次是我。”顾临安笑着叹了口气，站起来，把窗子打开通风，屋子里暖炉烧起来的浊气慢慢散去。小棕看到外面的雪越发大起来，在黑夜里不断划过去，像一群冲向地面的蝴蝶。
待到屋子里重新充满清冽的空气，顾临安关上了窗子。
“天黑的好早啊。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却已经完全黑了。”小棕又喝了一口茶，这次却不是因为好喝，只是他有点饿了。
顾临安在天光将暗的时候就点亮了屋子里的灯，因此小棕一直忽略了准确时间。
“要去吃饭吗？”顾临安往暖炉里填了几块木炭，起身说道，“今晚有翡翠鱼圆，再拿一瓶青梅酒，上次来，我记得你很爱吃。”
小棕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但只一瞬，他又坐回去，重新皱起眉头：“你先去吧，你吃完了我再去，留一个人在这陪着长乐，万一她醒了，总要有人在身边的。”
顾临安笑道：“我只当你是小孩子，阿乐也喊你崽崽，却没想到已经是个细心的孩子了。”
小棕给自己倒上茶，摆了摆手：“我好歹也活了快两百年，在我们族群还小，但跟人类相比，已经算一个妖怪老人了。”
“那我要算一个什么？”顾临安笑问道。
“嗯……算一个妖怪老祖宗吧。”小棕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顾临安开怀大笑，觉得这个小友着实有点可爱。他走进内屋，又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对小棕说：“我去带饭菜过来吃，也更方便照顾阿乐。你姑且在这里先等一会。”
小棕点点头。
顾临安重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小棕醒悟过来，大声说：“可以！”
顾临安披上披风，拿火折新点了一个灯笼，提起出门。推开门的时候，门外的风裹挟着雪卷进屋子，连带着桌子上的灯火也晃了一晃。
小棕看着顾临安关上门，从窗户看出去，一簇模糊的红光慢慢走远。顾临安的医术高明，平素生活也打理的比一般人更精致干净，让小棕常常忽视他的缺陷。
他记起以前，长乐曾经跟他说起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似乎不是主角，但却是长乐最喜欢的人。那个人物和顾临安一样，对生活积极又热爱，有很多朋友，也有着很厉害的能力，同样长得清秀俊逸。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都是瞎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