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整，封小波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踩着点来到视频工作站。因为指纹还没输入系统，他按动了门铃。开门的是黎勇，挡在门口，似乎并没想让他进去的意思。
“黎……黎……”封小波一时忘了怎么称呼他。
“说过了，叫代号。”黎勇严肃地说。
“哦，瞎猫，早上好。”封小波咧嘴笑。
黎勇侧身，放封小波进去。
“昨晚玩得不错？”黎勇靠在桌子上问。
“啊？嘿……”封小波没直接回答。
“为什么关机？”
“手机没电了。”
“苹果的，华为的？”
“苹果的。”封小波转过头看着黎勇。他不喜欢被别人质疑。
“进了专案组有事儿得请假，说两个小时就是两个小时。”黎勇说。
“是吗？但你没告诉我请假的事啊？”封小波反问。
“第一天当警察？还需要说？”黎勇问。
“哼……当了几年了，但还没遇到你这样的。”封小波一点儿不服软。
“嘿，较劲啊？”黎勇站直身体。
“哎哎哎，大早清儿的，干吗啊？”女娲劝架。
封小波转过头，从纸箱里拿出办公用品和笔记本电脑摆在桌子上，又拿出几面锦旗，琢磨着挂在哪里。
黎勇见状，不屑地撇嘴。他走到一个衣柜前，踮脚从上面拿出一大卷锦旗，随便拉出一面，把脚跷在桌子上，用它开始擦皮鞋。封小波知道黎勇是在寒碜自己，转手把锦旗放回到箱子里，又觉得不对，再次拿了出来。
“哎，我说瞎猫，你什么意思啊？一早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事儿直说。”封小波把锦旗扔在桌子上。
“走，跟我出去！”黎勇戴上墨镜。
“走就走。”封小波气哼哼地说。
女娲和夸父面面相觑。
“怎么着？茬架去了？”夸父轻声问。
“哼，不至于……但都挺有气势，碰上对手了。”女娲苦笑。
大楼的天台上，寒风呼啸，阳光刺眼。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隔着一米的距离，那样子就像是电影《无间道》里的梁朝伟和刘德华。
“这儿没别人，有什么想法咱们敞开了说，别藏着掖着。”黎勇开门见山。
“好啊，我也正想聊聊呢。”封小波不甘示弱。
“我问你，最初为什么要当警察？”黎勇问。
“我？”封小波看着黎勇，“你先说，为什么当警察？”他反问。
“谋生！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想尽快出来挣钱，考上了警校就能有助学金，不用给爸妈添麻烦。”黎勇回答。
“嗯……我也是。公务员收入稳定，在社会上有身份。”封小波也干脆利落。
“哼……”黎勇撇嘴，“那我再问你，现在为什么当警察？”
“现在？还是你先说！”
“我现在当警察，就是为了多抓人，多破案，多把那些王八蛋和狗杂碎送进监狱，让他们那些脏的臭的在这太阳底下无所遁形。”黎勇说。
“我……我也是啊！”封小波回答得挺肯定。
“你为什么离开网安支队？”黎勇又问。
“我……”
“别藏着掖着，说实话！”黎勇说。
“我……”封小波犹豫了几秒，“我受不了坐办公室！整天对着一帮搞技术的苦脸，没劲！”
“就这些了？”黎勇问。
“就这些了！”
“那我怎么听说，你和网安支队的老田吵了一架，才被前置的？”
“那是他的问题！我想到网安的行动队，他不让我去。”封小波大声说。
“他不让你去，你就走？”黎勇也大声问。
“对！我干警察就是要抓人，就是要把那些王八蛋和狗杂碎送进监狱，让他们那些脏的臭的在这太阳底下无所遁形！”封小波重复了一遍黎勇刚才说的话。
“哼哼……你现在也是为了这个当警察？”黎勇问。
“是！破案，抓人，我想要这样的生活！”封小波满脸通红。
“想破案抓人就给我紧张起来！站直了！”黎勇大声喊。
封小波一愣。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过来吗？”黎勇大声问。
“不……不知道。”封小波摇头。
“因为你能为了鉴定跟老马翻车，为了抓人主动前置到派出所，在抓逃犯时敢跟他拼命，在领导面前还敢摆出这个德行！”黎勇说。
封小波看着黎勇，知道他后面得说“但是”。
“但是，你记住了，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是必须的，我可以选你，也可以选别人。你愿意留下就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我给你抓人破案的机会。不想留下现在就走，从哪来的回哪去，不送！”黎勇结束了对话。
封小波看着黎勇，嗓子眼儿发干，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瞎猫，我不服你！”他突然说。
黎勇看着他，没说话。
“现在时代变了，你们八〇后落伍了，是我们九〇后的天下了！”封小波说。
“哼……”黎勇轻蔑地撇嘴，“行不行，不是自己说的。”
“好人坏人，不再是阳光下能分辨的了，真正能让犯罪无所遁形的，是互联网，是大数据！”封小波说。
“警员012783，你现在的行政职务是什么？”黎勇说出了封小波的警号。
“我……我是城中路派出所的民警，一级警员。”封小波回答。
“你的职责是什么？”黎勇问。
“是……治安巡逻，打击街头犯罪。”封小波回答。
“距离你的互联网、大数据、让犯罪无所遁形有多远？”
“有……有很远距离。”封小波降低了音调。
“废话不多说了，你要是想一辈子都在演唱会上抓贼，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要是想在六号楼顶层破案，回去换制服，跟我出发！”黎勇撞了一下封小波的肩膀，走了过去。
“哎，你不会给我穿小鞋吧？”封小波在黎勇身后问。
“哼……瞧你那揍性！”黎勇缓缓地转过头，“告诉你，从今以后，电话换华为的，24小时开机，不服我可以，但别让我看扁了你！”
封小波笑了：“成，买手机的钱你给报销。”
不远处，女娲和夸父在偷偷看着。
“哼，跟他年轻时一个揍性。”女娲笑。
“瞎猫也这么青皮？”夸父问。
“比疯魔青皮多了。”女娲说。
郭局很低调，出行只坐那辆旧款的GL8。警务保障处的老沈开着车，黎勇和封小波坐在郭局后面。
“疯魔，你们在演唱会上抓人，就是用的他们公司的系统？”郭局问。
“是的，叫‘智慧人像追踪系统’。”封小波回答。他确实和别的年轻人不同，在领导面前不卑不亢。
“老沈，这家公司入围政府采购了吗？”郭局问。
“他们刚被蓝晶石集团收购了，蓝晶石在政府采购的目录之中。”老沈回答。
“是你介绍给城中路派出所试用的？”郭局问。
“是，当时胡铮说他们设备老化，希望能提供新的设备，正好公司新研发的设备需要测试，就无偿给他们用了。”老沈说。
“嗯……一会儿好好谈谈，看他们能协助到什么程度。政府采购的规定是货比三家，但以前合作的企业啊，一报就是天价，我上次批评胡铮的话也不全对，他们安装那些假探头也是无奈之举。但继续这样可不行了，眼看城市博览会就要召开，再出岔子，我这局长不干了，你们两个现职也就别占着了。咱们都穿制服上街巡逻去。我这些天跟市领导汇报了好几次，他们也很支持，但毕竟咱们比不了北上广，财政经费捉襟见肘啊。”郭局叹了口气。
“那……咱们能不能跟企业谈谈，搞警企合作，让他们低价出设备，帮咱们破案，咱们也算给他们做了免费宣传。”封小波说。
郭局一笑，回头瞅着封小波。“怎么个免费宣传？”
“您想啊郭局，他们就算是被上市公司收购了，但知名度还没打出去啊。只要他们能帮咱们破案，咱们就在案件发布中提他们的名儿，对企业来说，政府部门的认可才是最大的广告啊。”
“嗯……”郭局点了点头，“但这话可以意会，不能言传。懂吗？”
“懂。”封小波点头。
黎勇看着封小波，心想你就不说领导也会这么做，要不郭局干吗今天亲自上门呢。唉，还是嫩！
蓝晶石集团海城分公司，位于海城市中心繁华路段的万业大厦里。车刚停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华总就带人迎了过来。郭局下车与华总握手，公司的几个高管一起陪着进入到办公区。
公司的办公区里正在装修，大厅墙壁上挂着“诚实、信任、安全、使命”的企业文化标语。办公区的职员们忙忙碌碌，一派朝气蓬勃的气象。华总四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他给众人递上了名片。黎勇眯着眼看，华天雪，蓝晶石集团海城分公司总经理。他一边走一边给郭局介绍企业情况。他的公司五年前成立，专注于生产和研发视频监控、综合安防、智慧与大数据服务，公司现有人员两百余人，大部分为研发人员。近期刚被上市公司蓝晶石收购，更名为蓝晶石集团海城分公司，华总任总经理。未来的方向是针对公安、交通、金融等多行业提供专业的智能可视化管理解决方案和大数据服务。郭局认真地听着，不时发问，当谈到明年即将召开的城市博览会时，华总信心满满地宣称，公司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将在蓝晶石总公司的牵头下，与海城市政府对接，协助守卫海城的平安。郭局频频点头。
在会议室，黎勇没摘下墨镜，对面的一个高管不时地瞥着他。
“抱歉啊，刚动完手术。”黎勇微笑着摘下墨镜，露出纱布。
高管一笑，双手合十做道歉状。
封小波没说话，观察着华总的言行。他知道，就是这位让裘安安去挖自己的，还开出了五十万的价码。
“封警官吧。”华总主动伸出了手。
“您好。”封小波与他握手。
“年轻有为啊，演唱会上连抓三个逃犯。”华总是老江湖，特意在郭局面前称赞他。
“嘿，都是领导指挥有方，我现在调到了市局视频侦查组。”封小波也挺会说话。
“噢……高升了啊，恭喜恭喜。”华总笑了，“看来，我没看错人。”他轻声说。
警务保障处的老沈介绍了海城市公安局准备对全市警务监控系统进行升级的计划，华总很有兴趣，介绍了公司新研发的系统，并着重讲解了“智慧人像追踪系统”的原理和使用前景，特别拿张学友演唱会的情况举了例。
“张学友演唱会成了活广告，抓的那三个网逃成了代言人。”黎勇轻笑。
封小波也笑。
“与传统监控系统相比，我们的视频监控系统是主动的。别的企业保存视频的时间大约为三个月，我们提供的服务器可以支持一年。各位领导，主动的视频监控系统可以人脸识别，可以后台研判，可以追踪目标，可以大数据分析，说直接一些，我们的‘智慧人像追踪系统’的主要服务对象就是公安机关，就是为了办案而用。”华总掷地有声。
郭局看着他，点头笑了笑。“你说得不错，我们要广布‘鹰眼’，架设‘天网’，打击犯罪保一方平安，要的就是防范震慑与打击破案相结合，既要有盾更要有矛。但对于公安机关来讲，系统的稳定和安全则更加重要。视频资料关乎着每个公民的合法利益和隐私权利，必须是警方绝对控制，且剥离企业的使用权。我欣赏贵公司‘诚实、信任、安全、使命’的企业文化，诚实是态度，信任是责任，安全是基础，使命是信心，华总，如果海城市局能与你们合作成功，我希望咱们能联手给海城百姓打造一个和谐稳定的平安城市。”
“您说得太好了，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华总起身与郭局握手。
“现在，我们有两件大事是当务之急。一是保证明年城市博览会的顺利开展，二是破案。希望你们多多支持。”郭局点明了此行的目的。
“没问题，保海城平安也是我们企业的职责。我今天就确定一个项目负责人进行跟进，全力协助你们破案。”华总很痛快。双方虽然说着官话，但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封小波拿眼一瞥，正是裘安安。他刚想冲裘安安使个眼色，没想到却看到了黎勇异样的眼神。
黎勇大张着嘴，表情呆滞，似乎愣住了。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也是人像识别和追踪方面的专家，裘安安小姐。”华总介绍着。
郭局点点头：“哦，这位是我们海城视频工作组的组长黎勇。黎勇，哎，黎勇。”
黎勇这才缓过神来，站起来和裘安安握手。他仿佛置身在梦里，浑身发飘，要不是戴着墨镜，还不知此刻是什么表情。裘安安和海伦长得太像了，身高、体态、相貌、表情，甚至微笑的样子。黎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恢复职业性的客套与冷傲，但难度不亚于让一只小船在汹涌的波涛中平稳前行。
“嗯，黎勇，黎明的黎，勇敢的勇。”黎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介绍自己。
裘安安笑了，一头长发像奔腾的河流，深情的眼神像蔚蓝的大海，和海伦一模一样。黎勇闭了闭眼，再次看去，发现那只是幻想。裘安安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洒脱随意，嘴角微微翘着，高傲不羁，眼神和海伦并不相同。
裘安安的手很软，很凉，黎勇一直握着她的手，弄得人家非常尴尬。黎勇这才意识到不妥，赶忙松开：“对……对不起，眼睛伤了。”他尴尬地指着墨镜。
华总也看出了异样，马上转移话题：“郭局，您今天来视察，我已经向总公司的董事长汇报了。他过几天来海城会亲自去拜访您，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与信任，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言重了，我们要感谢你们才对。也欢迎你们来市公安局参观。”郭局再次同华总握手，同时瞟了黎勇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