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北海水晶宫静谧空灵，怀虞坐在栏杆上，看着成群游过的虾群环绕在她的脚下，头顶是碧绿的水草，莹莹缠绕，这样的场景她曾梦见过无数次。
她在海渊时， 就分外羡慕那些高等的鲛人可以自由进出水晶宫，不像她，从出生伊始，就没有资格进入宫殿内，她是北海浮游般的存在，造化弄人，现如今北海鲛人一族凋零，只剩下岑姬一位公主，再加上她这个三界内的四不像，勉强算是鲛人族的一只血脉。
算起来，这只从上古女娲大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血脉，在经历了几十万年的岁月变迁后，终究是隐灭在了风尘中。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这一夜，怀虞竟然睡的格外不安稳。
就在她翻来覆去叹气之时，岑姬幽幽开口说道：“从你上床起就一直在翻身，你这是身上哪儿出痒了睡不着吗？”这话里半是打趣的意味，但在怀虞耳中，听得却不是一番滋味。
她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总是有些感慨。”
岑姬转过身子，伸出手撑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感慨什么？”
窗幔上绣着的夜明珠忽明忽暗，金色的鲛人族图腾在夜明珠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珠帘被岑姬卷到了一边，幽幽的海波拂过，整座水晶宫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中一般，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环佩叮咚。
“鲛人族如今一片凋零，每每看着总是很伤怀。”怀虞小声说道。
岑姬停了，笑着往她脑袋上拍了一拍，她挑了挑眉叹气说道：“说起来我才是鲛人族正经的公主，你如今这番姿态，倒显得我格外狼心狗肺了些。”
片刻过后，岑姬又缓缓开口：“我初回北海时，那是真真正的心灰意冷，有好几年，我每日就只坐在水晶宫的大殿前，撑着脖子发呆，了无生气，那时候是真觉得天都塌了，父王不在了，那些讨人厌的族长阿姐也不在了，就连服侍我几千年的婢女小珊，也被我失了心智地害死，我那时候甚至都觉得我还该活着吗，我随着那些战死的族人一同去了不是更好？”
说到此处，岑姬悄然红了眼眶。
怀虞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但是你看，几百年过去了，我不是照样好好的吗，我觉着将臣那个俗人，虽然行事作风不够风雅，但他有一句话，是真真说的对极了。”
“什么话？”怀虞迎合着问道。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又岂能事事胜意。”
“你想啊，我从生下来就享受了无上的荣光，父王宠爱我，族人敬爱我，仙界的众位仙人皆对我鲛人族礼遇有加，世间上的好都是有限制的，任何事都有始有终，就连女娲大帝那样伟岸博爱的上仙，都会在几十万年前作古，别说是我了，就连鲛人族，或许都只是众生内的一只蝼蚁。”
“往开了想，我们每个人都微不足道，沧海桑年几十万年一变，我们的寿命有几十万年吗，与天地相比，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岑姬说的淡然，只是这背后藏了多少辛酸，又有谁知道呢？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岑姬叹着气转身，只剩下怀虞睁着眼睛看向头顶的珠翠摇晃。
静到极致的水晶宫，就连是轻微的响动都能听得清楚，怀虞起身，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她走到屋外的长廊上，看着长廊下被圈养的游鱼吐着泡泡，她弯腰戳了戳鱼群，鱼群一哄而散。
一夜未睡，天亮时分岑姬就看见怀虞抱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揉着眼睛走过去，捏着她的脸说：“马上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你看看你眼底，一片乌青，这后卿要是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是我醒得早了些，吵到你了吗？”怀虞不好意思地笑笑。
岑姬摆了摆手，打开窗子：“还有两日，后卿就要从北海把你给娶走了，真是快啊！”
“是啊，还有两日。”怀虞重复了一句。
“怎么，这就等不住了？是在心里偷偷怪我把你从北海带走吗！”岑姬叉着腰故作恼火地问道。
噗呲一声，怀虞捂着嘴笑了出来，她看着面前这个皱起眉来和千百年前毫无变化的岑姬，心里一阵感慨，从前的她，从未想过会和岑姬有促膝长谈、交换心事的一日。
想到此，她弯着的嘴角就像是刻在了脸上一般，浅浅的梨涡更是衬得她巧笑倩兮。
岑姬捏着她的脸，感慨道：“这样笑起来才好看，我们怀虞的模样，在四海八荒都找不出比你清丽的了，要多笑。”
怀虞抱着膝，笑着笑着就有一两滴泪水挂在了眼角。
在这一刻，怀虞真的有想过，这样的日子再过上千年万千也是不够的，北海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北海的这几日，她带着岑姬游到了海底最深处的海渊，在深不见底的极渊中，那里藏着北海最璀璨的星河。
在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的海渊中，成千上万的鳞鱼争相游向海水浮动的缝隙中，鳞鱼身上带着天然的荧光，这条塞满了鳞鱼的缝隙也就成了别样的星河。
这是怀虞被关在海渊时，偶然发现的精致。
两人化成了原身，躺在海渊中，任由海水浮沉，墨绿色的水草缠绕在她们的臂膀上，滑溜的海鱼从她们身上游过。
“怀虞，你同后卿成亲后，会回来北海吗？”
“嗯。”
“北海就我和将臣两人，孤单单的，你要记得经常回来啊！”岑姬大声说道。
怀虞弯着嘴角应了下来。
鳞鱼洒下的漫天星辰照亮了这片海渊，岑姬突然伸手牵着怀虞，带着她猛然游出了海渊，一路往上，游到水面上，就看见头顶的阳光铺在海面上，海鸟在北海上方盘旋，温柔的海浪一层一层的席卷过来。
怀虞摇晃着鱼尾，靠在海边的礁石上，闭着眼睛听山川鸟鸣。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海边见着后卿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海风吹拂，而她带着满腔迷茫走向尘世，然后遇见了这位风光霁月笑起来好像藏了海底最璀璨的星辰一般的上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