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阙英为了生计,后续又携带归守明,卷入王氏子嗣的贵族圈里,掀起家国政事的惊涛骇浪,后事再提。
唐乾宁四年即897年,此时的王潮,身有内疾,已不能理政。平日,吃喝无味,面黄肌瘦,行动不便,经常卧榻在床。四月,唐朝廷加授王潮为检校尚书右仆射。
四月的泉州,刺桐花已渐渐掉落,然而紫荆、木棉、杜鹃花等正是开放时。十里春风繁花锦,泉州城中春意浓,王审知应王潮之召,从福州来泉州看望生病的王潮。
“大哥,三弟审知来了。”王审邽走到床榻和王潮禀报。
王潮在昏昏欲睡中,微微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苍白的面庞,唇色无光,两眼塌陷,看到王审知的他,还是很高兴,张开嘴唇,挤出几个字:
“审知,你来了。”
“大哥,你病好些吗?”王审知上前,紧紧抓住王潮冰凉的手。
“好些,好些了。”王潮孱弱地咳嗽了几声,还是尽力展开笑脸看着审知。
王延兴看到王审知,就请王审知在一旁的桌椅坐下,让下人端了茶水。
“三叔,喝茶。”王延兴看到王审知,也是一脸敬意。
王审知看了王延兴一眼,笑了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恭喜大哥,加授检校尚书右仆射。”
“这有什么可喜的。不过一个虚设的闲职罢了。”王潮回应道,“现在天下分裂,那唐皇李晔,外临敌患,内无贤佐,眼下被华州刺史韩建,留持幽禁,皇室宗亲被杀不少,我们不起兵又不闹事,还年年朝贡,唐皇李晔怎么不欢喜呢,授予我荣职,不过是朝廷安治一方的策略罢了。”
“这皇帝如此无能,李氏宗族的大势已去,各地蠢蠢欲动,皆有自立门户之心啊。大哥,我们也自立门户,如何?”王审邽道。
“当初,我们从光州聚义一路征伐,历经沧桑,来到闽地,据扎于此,是为政权而来?”王潮反问道。
“那倒不是。”王审邽尴尬一笑。
当初随王氏兄弟三个,随王绪起义,也就想着吃口饱饭,穿暖衣裳,衣食无忧,平安生活即可,那时的他们谁也没想到,能有今日的飞黄腾达。
“咱们身处南蛮,开荒僻壤,方有今日稍稳之日。倘若自立门户,闽也只能为小国,能做多大基业呢?恐无多时,就被朝廷、或北方各大势力剿灭了。那时,将陷王家宗族、子嗣于生离死别,致境民百姓于水火血光之中,有何益处?”王潮一边咳嗽,一边训诫道。
“大哥训诫的是,愚弟无知。”王审邽点头叹道。在一旁的王审知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老子》言,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我们能有今日,已是王家祖上积德。我们一直都是贫苦出生,泥田里耕作,山林里劳动,才换得一口粮吃。切莫因今日有好光景,就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做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我们王家没有帝王之名。”王潮说道。
“大哥,我们知道了。”王审知道。
王审邽、王延兴等王家旁亲等人,都纷纷点头。
“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生老病死,早已看淡。只是,身疾若有药可医,心病尚无方可治。”王潮叹了口气,他的心思百般复杂,一股长远的忧虑,深深地在心底盘旋。
“大哥,你有什么担忧之事?”王审知问道。
王潮看了看王审知,又看了看王审邽,再看了看王延兴,已经在座的王氏族亲和贴身将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如果不提前把未了结的事安顿妥当,恐后续会有宗族祸乱。
“我们在闽虽向朝廷朝贡,却实为是一地之主,我患有身疾,恐时日无多……”
“大哥,你会好起来的!”王审邽听到王潮说自己“时日无多”,赶忙慰藉道。
“是啊,大哥,你不要担心,我们会找最好的医师,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常去庙院为你祈福……”王审知也说道。
“你们,其实不过是逃避,是不敢面对失去亲人的事实吧。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有何畏惧的。你们听我说完……”王潮一边说,一边又咳了起来,这次竟咳出了血来,他无意用手一擦,抹了半脸都是。
众人见了,都惊慌了起来,王延兴起身扶住了王潮的身子,王潮夫人侯氏见状早已泪目,暗泣着,赶忙用手绢给王潮擦了擦嘴角。
王潮看了看手绢上的血,哑然一笑。然后看了一眼王延兴,说道:
“兴儿,你是爹的长子,王延虹、王延丰、王延休等人都还未成人。若爹离世,这掌管军务政事的大事,你能接任么。”
王延兴一听,慌忙扑通一下,涕泪皆下,跪在了床边说道:
“爹,这等重要大事,怎能交付于我?”
王延兴年方十九,已成家,个人爱好木工。平时,虽然也协助二叔王审邽打理政务之事,但是他个人并不乐于掌权。
王潮看到王延兴这样的言行,并不吃惊,只是把目光又转到王审邽那里,问道:
“二弟,要不,你来接任吧?”
王审邽一听,也同样脸色苍白,脸上微微冒汗,说道:
“大哥,我的能力平庸,也不善行军作战。这种重任,还是三弟最合适!”
王潮又把目光转到王审知那,看着他,然后说道:
“审知,你来接任?”
王审知听到这句话,同样有些惊慌,起身致礼道:
“大哥,我不适合,我不适合……”
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言语,陷入了死寂。
这大权交接的事,自古都是敏感的大事。无论是天子换代,还是重权交接,轻则会引起家族纷争,兄弟反目;重则会引起灭族祸难,生灵涂炭。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王潮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就是我的心病……眼下看,无方可治。”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按传统大权过继的方式,一般都是嫡传长子来继承,例如皇帝的大权,一般都是嫡长子来做太子,太子后续再成为皇帝。所以王潮首先问了自己的长子王延兴,这是无可厚非的做法。但事实上,王潮根本就无意于让王延兴来继承他,他知道王延兴不过是一个才智普通的人罢了,如果让王延兴来继承,肯定会引来祸端,最终会导致自己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所以,王延兴也早就知道他父亲的意思,他聪明地拒绝了,正合他父亲的意思。
那按照长幼有序的方式,王潮第二个问了王审邽,而王审邽推脱了。这也是迎合了王潮的想法,因为行军作战,确实并非二弟王审邽的专长。在古代的政权,都是军政制,掌管了军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首脑。
当然,王潮的内心是希望王审知来接任的。无论从才学智谋、还是行军作战,王审知都胜人一筹。更何况,早在拜剑择主的时候,这王审知就把统帅的位置让给了自己,王潮内心一直心存感激,平日碍于兄长的情面和作为统帅的威严,他从未有任何表示,但内心一直铭记此事。
只是,王潮也知道,这王审知是会拒绝的。论嫡传,他不在内;论长序,他也不在内。王审知怎好毫无任何缘由地去接过,这一个大权“接力棒”呢?
这就是王潮的心病所在。这也是这次王潮召王审知来的原因,他需要在王审知及大家都在的情况下,把这个心病抛出来,一方面观望大家的言行,一方面寻找让王审知顺利接任的方法。
“爹,我姐夫陈延晦,是否合适?”王延兴问道。王延兴说的是原福建观察使陈岩之子陈延晦。
“延兴,你怎可这样糊涂。这可是王家大业,怎可落入一个外戚之手?”在场的王贵说道。王贵也是光州人士,祖上也是王氏的后代,在王家三兄弟拿下福建政权,他也以王氏为荣,他在光州的各大亲戚也纷纷南下,前来福建投靠谋生。此时此刻,他在替“王氏”宗亲的基业与荣耀说话。
“那陈延晦尚无治郡和治军之力,并不适合。”王潮直接否了这个说法。王潮在拿了陈岩密信之后,曾也有以信试探陈延晦,而陈延晦早也拒之。从王潮私心看,他的想法和王贵的想法是一致的。
王延兴略显青涩的脸,一下刷得就变红了。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站在王审知边上的池鲤腾,和王贵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他们两个心里都十分认同王审知,他们想举荐王审知接任。
池鲤腾欲言又止,忍不住咳了两声,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他惊诧大家的投来目光,很无辜地看了看在场的人,耸耸肩,摇摇头,并不想说话。
“鲤腾,你有话,就说吧!”王贵趁机鼓舞道。
“我、我……我有什么话?”池鲤腾一时语塞。他内心其实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最好什么话都别说,说什么话都容易犯错,并且得罪人。
“鲤腾,你有话要说,你就说吧!”王贵又在鼓励道。
“王贵,你想说就说,干嘛赖上我?”
王潮虽然重病在身,看到这两人的状态,不免宽慰一笑,他太熟悉这两人了,也知道他们的想法。
“大家不必拘谨。我既然在大家面前把这件事抛出来,就是把大家当自己人。诸位兄弟,大可有话直说,我不怪罪。”王潮鼓励道。
“那、那我可说了……”池鲤腾环顾了下各位,终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一向口直心快,仗义敢言,早在王绪带领队伍的时候,他就口直心快,斗胆冒死替兄弟李成端求过情。
“你说,你快说。”这王贵满眼放光地看着池鲤腾,然后又看了看王审知,心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