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踏雪六十余里,已是五王丘左境唯一的一座城镇。
那是一座茶楼,茶楼名就叫做“饮茶”。
客堂不大,上下两层小楼十几张木桌,每张桌上却只摆了一个盛茶的紫砂壶,六个供客人饮茶的瓷杯。
掌柜犹如长在了帐台后面,连头上的汗是冷是热也无心在意,虽若无其事的在麻利地敲着一副黄铜算盘,实则两腿颤颤心慌不已,觑隙看了一眼堂上堂下一百零八位正气凛然的客人,招呼来跑堂小二,吩咐道:“去!问问客人需要什么糕点不要?”
小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地地道道的浅灰色布衣,头上戴着个不合衬的布帽,闻言脸上顿显喜色,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也漾出几分少年独有的光彩来。
小二姓程,家中排第七,大名就叫程七,十三岁便被送来茶楼跑堂,两年的经验让程七喜不自胜,楼中这一百零八个主顾包下整座茶楼,出手就是十二两白银,好是阔气,自己要是伺候好了,得个几分打赏,偷摸不让掌柜的知晓,也算能给小妹买件新衣裳。
程七年纪不算大,可也算是半个人精,还算有些眼力,估摸着这一百来号人不是寻常老百姓,悄悄打量过去,有些人浩目朗风一身正气,也有好些人铜眉圆睛满身煞气,眼咕噜上下一转,把腰更加弯了弯,向着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走去。
那老和尚年纪实在不小,银眉白须,身体却不同寻常老人一般干瘦,从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来看还很莹润光泽,老和尚就坐在屋子西角的一张桌子旁,上下两层楼共有十几张茶桌算来一桌得坐八九个人,奇怪的是独独老和尚坐的那张桌子只有两个人,和老和尚外对坐的是一位穿着甚是平常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面容清逸,眉如远山,一道暗翠色发簪随意地插在发上,与老和尚九道戒疤的光头行成了和谐的对比,犹如天地阴阳,总能两两相对。
一柄禅杖,一把铁剑,就那么随意的靠着桌沿。
杖是银花双轮十二环锡杖,剑是海底极寒铁混铸,老和尚是行僧叶摩腾,中年人是剑仙李景。
程七恭敬地倒了两杯热茶,双手端起茶杯递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行僧叶摩腾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茶水,程七将第二杯茶递向老和尚对面的中年人,剑仙李景与老和尚一般无二接下,并道了声谢。
程七面带笑容恭候左右,小片刻后见二人始终无言饮茶,暗暗搓了搓手正要开口询问客官需不需要点心,行僧与剑仙已经同时说道:“你且退下,离这里太近恐有性命之忧。”
程七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心中大是鄙夷,嘁!两个穷鬼没钱打赏小爷也便罢了,故弄什么玄虚,好玩么?
掌柜的早已将程七的遭遇看在眼中,却不知那二人对他说了什么,目光紧盯着依言退下回来的跑堂小二,急切道:“客人怎生说?”程七说了,胖掌柜手中的铜算盘咯噔一声掉在柜台上,弄出不小的声响,随即便往后堂去了,程七大是迷惑不解,问道:“掌柜的您去哪里?”
胖掌柜回头露出一张死人脸,哭丧着脸没好气道:“老子拿钱去找王木匠,你看着吧!等老子回来指不定这帮大爷将茶楼拆成什么样?”
程七“噢”了一声,心里却觉得掌柜的杞人忧天,这两年也不是无人闹事,再闹也不会闹翻天去,难道还敢杀人放火不成?
客人不需要伺候,程七便站在了柜台后面,这掌柜走得还真急,连心爱的铜算盘也没收拾,便装模作样“噼里啪啦”的打起掌柜专用的铜算盘来,实际上他大字也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有时候都会写错。
这边厢太平无事,那边厢微风却乍皱了一池静水。
起因便是水,茶水;茶杯,每张桌上仅有的六个茶杯。
一张桌上八九个人,显然是不够的,那怎么办?呵呵……在座的都不是温良恭俭让的读书人,那便抢呗!
你腰上一柄鬼头刀,我左手一串铁连环,他肩扛方天戟,难道是作摆设的吗?
“当当当当……”
“呼!喝!哈!嘿!……”
“小小武泰门也敢和我青海派抢……”
“齐云山的道友们,想尝尝咱们真武观的手段么?……”
“嘿嘿!澜沧派了不起啊……看老子……子……”
澜沧派还真算了不起,事到了这里也就变了,毕竟前面的大小门派看似都打得凶,实际上并没有下死手,这位出言挑衅澜沧派的仁兄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一条大好性命还没送在魔教五王丘上,便提前结果在了澜沧派手上。
说到近年来声名鹊起,隐隐有赶超武林巨擘道山楼观台和莲山妙法寺趋势的澜沧派,不得不说一下这铁氏两兄弟,也就是澜沧派的大掌门和二掌门。
铁氏两兄弟:哥哥铁阑干,弟弟铁阑沧。
铁阑干人称「东西龙王」,铁阑沧人称「南北龙王」,不外于那令无数豪雄摧眉折腰的绝技“四海神掌”。
茶楼中命丧澜沧派之手的这位仁兄,便是被澜沧派的瀚海四鲛中的木鲛打死,东属木、南属火、西属金、北属水,木鲛和火鲛都是铁阑干的徒弟,金鲛和水鲛则是铁阑沧的徒弟。(好像意外和鬼鲛撞了哈,要不以后我改改)
木鲛打死那位仁兄,茶楼中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瀚海四鲛的眼神里有责备、有愤怒,更多的则是恐惧。
传闻澜沧派掌门铁阑干生性暴躁,嗜杀成性,难怪教出木鲛这样的徒弟。
木鲛怒哼一声,毫不在意刚刚杀了一名武林同道,目光环视众人一圈,大声道:“这家伙胆敢出言不逊挑衅澜沧派,死不足惜!”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玄衫道士面色微青,越众而出,端的是长身玉立,只是身材略有些单薄,木鲛目光转向这位向自己怒目而视的俊后生,嗤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真武观的毛头小子……”
此言一出,不止真武观同来的几位师兄弟,连齐云山的道人们脸上也一同露出不悦的神色,真武和齐云同属于“道山”祖庭辖下,怎可甘受澜沧派羞辱?
齐云山马宏道长当即沉声道:“宋师侄,澜沧派木鲛前辈如此小瞧咱们道家一派,想来功力定然远在你之上,你不妨与木鲛前辈讨教一二,以他澜沧派首席大弟子的身份,想必不用三十招便可让你缴械投降!”
马宏道长口中的宋师侄便是真武观三代弟子宋知微,宋知微此行随师讨伐魔逆,自是真武观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只是毕竟年少气盛,陡见澜沧派木鲛戮害同道,有违侠义之心,登时胸中浩然气激荡,才向木鲛怒视而去。
宋知微闻听齐云山的马宏师伯说话,心中顿时了然,随即收敛了几分怒意,微微躬身向木鲛抱拳说道:“真武观后生宋知微,斗胆向澜沧派木鲛前辈讨教,还望前辈能够指点一二!”
木鲛鼻间又是重重哼了一声,心中哪里不知这是齐云山和真武观合起伙来对付自己,如若不能在三十招内击败这位真武观三代弟子,那自己澜沧派大弟子的面子可就算丢完了,另外还令师父蒙羞。
木鲛心下正在思忖,瀚海四鲛中的其余三位已经替他这位大师兄揽下活来,二师弟火鲛和他一个师父,铁阑干一门三雄,其实最是脾性暴躁的便属二师弟火鲛,师父铁阑干随着年岁的增长反而愈加心性平和起来。
火鲛代大师兄应道:“好!那就让我们大师兄好好管教一下这个毛头小子……看看山里的老古董们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徒孙来?”
真武观一众道人闻言霎时面色铁青,好家伙……这下连师祖一辈的“老古董们”都给骂上了,众道们强忍怒气,恨不能亲自上场和澜沧派切磋切磋!但话已经说了出去,只能先由宋知微出手。
木鲛是个果断人,见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再管那么多,大声道:“来……小子!老子先让你三招!然后二十招之内定然缴下你的兵器,二十五招让你投降,何须三十招那么麻烦?”
马宏道长气得牙痒痒,却是大笑道:“好好好……宋师侄听到没有?可不能让木鲛前辈失望啊!”
宋知微重重点了点头,向木鲛正色道:“既然前辈相让,那晚辈出手了!!!”
“叮……”的一声,长剑出鞘,有若龙吟,经久不绝。
木鲛有些后悔,此刻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那剑来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