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伤。
燕奎艰难起身,略微收拾了下情绪,冲老者拱手道:“不知尊驾是何人?”
燕府历来戒备森严,能悄然无息出现于此,燕奎不敢小觑。
老者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自顾走向前落座于燕奎身旁,燕奎只得重新坐下,老者这才笑着于燕奎道:“天下之大,并非玄清洲一洲之地,相信将军应该有所了解。老夫自扶摇洲九重山而来,号长阳”
天下大致分为五洲十地,其间多是大海阻隔,相距不知千万里,凡人难往。世间百姓大多以为天圆地方。以燕奎这等身份却也大致知道,于天下而言,坐拥十数州之地的武阳王朝也不过一隅之地,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扶摇洲燕奎倒是知道,至于九重山便从未有所闻了。
既然能跨洲而来,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前,燕奎几乎能确定对方不是普通人了,遂再次拱手道:“仙师既是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老者摆了摆手“未经通传,擅自登门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燕奎也不是第一次见山上之人,既然已经走到眼前了,谈什么见怪也只是别人的客气之语,燕奎也跟着摆了摆手“蓬荜生辉,岂敢见怪”
老者也没有过多客气,直接了当道:“此行确实与将军有事相商,老夫和将军外孙有些缘分,想收为关门弟子,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燕奎一愣,随即想起对方定是冲南宫云逸方才送来的孩子而来,南宫云逸前脚刚送过来,这老头后脚便登门找来,燕奎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直接出言询问,山上之人向来喜欢搬弄缘分一事,燕奎不太相信这套。燕奎膝下仅有二女,这是武阳王朝上下皆知的事情,如今大女儿燕烟已经不在了,小女燕云远嫁他国,此后怕是难得回家一次,燕烟留下的这孩子可算是燕家的一根独苗,老者底细尚不清楚,就算是扶摇洲正统仙家,燕奎恐也不会答应,碍于对方毕竟是仙家法师,燕奎心中思索如何婉言拒绝。
老者似看出燕奎的顾虑,笑着说道:“幼儿尚小,此事不急,将军不必为难”
既如此,燕奎也不为难,懒得多想,即使以后孩子长大了,自己断然也不会答应此事,便拱手直言道:“恐怕要得罪仙师了,孩子乃我燕家一根独苗,不敢劳仙师不远万里再跑一趟”
老者似早就料定,对于燕奎拒绝不以为然,始终保持着一脸笑意接着说道:“将军恐怕有所不知,此子不似凡子。将军可知令媛死因?”
说到女儿燕奎皱了皱眉,女儿葬身江湖,自己过度伤悲,没来得及向南宫云逸问及,但武阳国境内,燕奎自信问不问南宫云逸自己都能将凶手给揪出来为女儿报仇,如今见老者提及,似乎女子之死没那么简单,燕奎有些疑惑地看向老者。
老者轻抚短须,提及别人的伤心之事,略微收敛了下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此子降生之时携有九天劫雷,令媛也是为护子而死,说来老夫此行本是为此子挡劫而来,岂料还是晚了一步,赶到之时令媛已经……”
说着老者还对燕奎拱了拱手,叹了口气道:“还请将军莫怪”
燕奎听得惊疑不定,老者之言燕奎自不敢轻信,冲着院外大声喊道:“金虎”
“将军”
燕奎声音刚落金虎便已抱着孩子走进院子里,刚送走南宫云逸,金虎没来得急安置孩子,正准备抱着孩子过来看看将军,谁知刚到门口便听到将军呼声。
进门金虎一愣,燕奎身旁坐着一老者,不知何时来的,金虎竟然半点不知,遂有些警惕地走至燕奎身前。
燕奎从其手中接过孩子,看出金虎一略,简单为金虎介绍了一下老者身份,又对金虎说道:“你去将南宫云叫过来”
“额”
燕奎先前让南宫云逸去将小姐带回来安葬,金虎便任其离去了,此时将军又要找南宫云逸,金虎有些尴尬地回道:“姑爷已经走了,我这就派人去追”
燕奎听闻女儿噩耗确实有些糊涂,如今已经稍微冷静下来,想想南宫云逸应该还要回来便让金虎算了,随后抱起婴儿仔仔细细上下查看。
老者自然知道燕奎是不信自己,笑道:“与寻常孩子无异,将军不必看了”
金虎对于将军抱着孩子上下查看,还有老者的话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金虎一向恪守规矩,作为下人也未多问。
燕奎没有理会老者仔细将孩子查看了一遍,没有看出异样又将孩子递还给了金虎,又疑惑地看向老者。
老者继而笑道:“令媛一直隐居在天澜山脉一处山谷之中,昨夜此子降生之时,天生异像,滚滚雷霆大地震动,将军只需找离天澜山脉就近的人一问便知”
隐居在天澜山,燕奎心想难怪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女儿的下落,随即又想到昨夜自己辗转难眠,冥冥中是有不好的预感,不正是西北天澜山方向吗,如此巧合,燕奎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这时金虎却言道:“据西边的驻军所报,昨夜天澜山深处确实有乌云盘旋,其间电光耀眼,雷霆声势惊人,还仿佛看见仙人手托玉盘接天雷”
燕奎闻言一惊,心中却还是有些不信,天澜山自古便有不少仙迹传说,就算真有其事,又如何能说是因孩子而降的天雷,一个孩子出世如何能引得天降玄雷。
老者没有过多与燕奎掰扯,起身告辞道:“收徒之事不急,以后再来叨扰将军”
说着老者瞬间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金虎四下打量一遍似寻找老者踪迹,燕奎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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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澜山幽谷内早已不见往日的秀丽,满目疮痍,南宫云逸一把火便将原本的竹屋废墟付之一炬。
天涯路且至,阴阳相距远。
南宫云逸落寞地抹泪冲着熊熊烈火说道:“烟儿,我这便带你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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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南宫云逸带着燕烟的骨灰返回了坠星城,没有通知燕奎,就在燕府门前将燕烟的骨灰撒在了坠星湖中。
南宫云逸虽未通知燕府,但其人就在燕府门前,燕奎岂能不知,南宫云逸刚现身便有人向燕奎禀报了。
南宫云逸将燕烟骨灰撒入了坠星湖,门口侍卫不知要不要阻拦,第一时间便跑去禀报了燕奎。
然后等到燕奎急冲冲地跑出门来南宫云逸已经做完一切,如今正负手立于湖畔,对于燕奎的到来置若未闻。
既已完事也没了办法,骨灰不似遗体,打捞不起来的,燕奎也不是死板之人,水葬未尝不能接受,但是连女儿最后一面,哪怕是骨灰都没见着。燕奎也没有迁怒南宫云逸,佝偻着身子,强忍眼中打转的眼珠,与南宫云逸并肩立在了坠星湖畔。
两人临风而立,都不曾言语,就这样自清晨站至中午,南宫云逸还好,燕奎却有些身形摇曳,最终在金虎的再三劝说之下才回了燕内。
本来年事还不算高的燕奎,由昨日一夜之间便显得苍老了几分,两鬓微微显露出了几缕白发,不高的身子更显低矮了几分,佝偻着腰似没有力气挺起来。
来回奔波,天澜山距坠星城好几百里路,南宫云逸今日已经稍微收拾了下满脸的污垢,面色却比之昨日更显苍白,眼眶红润,望着那被金虎搀扶进府的矮小身形,南宫云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转过头去楞楞地望着微风拂过,碧波荡漾,倒映着碧空白云的湖面。
坠星湖宽不过数里,坠星城环湖而建,湖成正圆,湖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湖底隐隐泛着蓝光,据说便是沉在湖底的蓝星,坠星湖静止游船,剑气河的渡船亦不能驶入坠星湖中。坠星湖北畔燕府多是高门府地,燕府在最尽头,再往前便是坠星城这一带仅有的一座小青山,如今是燕家的后山,与燕府连在一起,山上还建有观景楼台。燕府后山不过十数丈,但对于武阳国天澜山以东千里无高坡的沃野平原大地也勉强称之为小山了。
燕奎走后不久,南宫云逸微闭双眼张开双臂,轻轻一跃落至湖面,竟踏波缓缓而行,引得对面坠星城中无数人围观称奇。
燕府侍卫见此异样也急忙通报了金虎,燕府上下之事,向来由金虎作主,金虎不能擅自做主的才会亲自向燕奎禀报。
南宫云逸踏波而行,直至行至湖中,才仰头喃喃说道:“烟儿,在此处你便能看着你爹出门回家,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了”
南宫云逸说着便如千金巨石一般自湖面一坠而下。
“坠湖了”
“沉下去了”
“落水了”
岸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自燕府中有无数侍卫自府内冲出,在湖面溅一朵朵浪花。
金虎亦走出了燕府府门,在湖边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