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公子,我本与孟齐约着,不知这小子溜达到哪儿去了,闲逛之时见杨四公子被不少女子围住,似不堪其扰,便自作主张带走了四公子,这不恰好遇到你们了。”
孙家与褚家交好多年,孙孟齐,名正良,孟齐是他的字。
此人乃是上一榜进士,现为工部郎中。
“四郎出门,只要露脸,每次定能带着满怀瓜果香囊手帕回去。我看啊,每次你蒙个面帘倒好。”
“……”杨四郎微一笑,未多做言语。
四人寒暄一阵,褚云清介绍苏言给杨家二人认识,便约着一同游逛。
出了大相国寺,四人逛着晚上的灯会,沿路品评,也是颇得佳趣。
杨四郎还定了花船,临了邀苏言和褚云清一道,于是两人也厚着脸皮应了邀请,上船饮酒赏月。
河岸上灯火煌煌,不时有老百姓往河中放灯,以寄哀思。
伴着船上笙歌,几人边喝边聊。
饮了一阵,苏言出来船头透气。
她俯在船沿上往河里望,夜晚的河水像流淌的墨汁,在阴翳下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河水静静流淌,任人世间喧哗吵闹,搅乱它的,只有哗啦的船桨。
苏言想,是不是冥河也是如此模样。
河面上飘着灯,大多是莲花形状,随着水波荡漾向远方,萤火万点。
“传说点河灯是为了给亡魂照亮回家的路。鬼为阴,水也为阴。”褚云清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坐到她身边,手里正翻折一盏河灯。
“你还会折河灯?”苏言看着他素白手指翻飞,表示很惊讶。
“少时哄弟弟妹妹,折得多了便熟了。”褚云清垂了眼皮,手上动作未停。
苏言偏头看他:“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怎么办,岂不是很可怜。”
“所以有大师和道长们,超度么。”褚云清声音轻轻的,一边嘴角带着点笑。
苏言顿了一霎,又道:“我听说,一朵河灯上,就托着一个亡魂,如果河灯沉没了,就代表这个亡魂忘却前世,转世投胎了。”
“如果河灯没有沉或者靠岸了呢?”褚云清折好河灯,不疾不徐地往中间放上一盏烛火,托在掌中递给苏言。
“那说明那盏灯下的亡魂到了彼岸,往登极乐了。”苏言接过灯,探着身子,将灯轻轻抛向水面,灯中的烛火颤了颤,却没有熄。“这是佛家的说法么,其实我不信极乐的。”
褚云清探究地看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晶亮。
“对逝去的人,总归是一种期许。
想着他们从此不再受人间疾苦,离开了也能回来看看遗留在人世的亲人,享一场供奉,走的时候又喝了孟婆汤,不辨前事,或往登极乐,或六道轮回。”褚云清道,声音泠泠如清泉,“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言沉默,趴在船沿上,呢喃道:“那我是什么?”
“什么?”褚云清未听分明,偏头瞧她。
苏言朝他一笑,温声道:“没什么,进去喝酒吧。”说着便起身掀帘子要进入船舱内。
褚云清拉住她,“等等,阿言。”
苏言回头挑眉,见他盈盈笑意。
“你看。”顺着他的目光,苏言看过去,瞬间呆愣。
一盏盏天灯缓缓升起,慢慢悠悠,飘扬而上。
藏蓝夜空下,橙红的光华连绵,夏风靡靡,灯火融融,满目星光,皓月高悬。
苏言反手拉住褚云清,往船头走了几步,她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在银河里,四周皆是点点星子。
苏言揪着褚云清的衣袖,秉着呼吸,生怕惊了这满夜空的星华。
“这大概是往登极乐了吧。”待五千明灯飞远,褚云清轻轻叹道。
苏言回头冲他笑:“这便是极乐了。”
杨三郎站在船舱口,看着两人似若有所思。
杨四郎站在他身旁,从天灯上收回目光,饮一口杯中酒,又折返回去。
苏言放开褚云清,给他拍拍自己拉折的袖子,歉然一笑:“抱歉,失态了。”
褚云清又摸摸她的头:“无妨。”
苏言也不好意思再抗议,便抬脚往船舱走去。
进了舱,见杨家兄弟二人对饮,笑道:“两位看了吗,刚才的天灯。”
杨四郎清清冷冷地看她一眼,大概是做了回应,给她续了一杯莲花露。
“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刚才看到那景儿,我就想到本子里说的‘花开十里,明灯八千’,我想大概就是刚才这个样子了。”
苏言抿一口莲花露,清香馥郁,入口清甜,遂一口喝掉,仍觉回味无比,又拿过瓶子来自己添上。
“花开十里,明灯八千……”褚云清噙着酒杯,笑道:“倒是上元节时更贴合此景了。那会儿不止有河灯,天灯,还有花灯和焰火,更值春来百花盛开之际,比中元节更是热闹好看的。”
“要是喜欢热闹,明年上元我们一起来看如何。”杨三郎看一眼杨四郎,接了话道,谈笑颇洒脱。
“好啊。”苏言喝着莲花露,一盏又一盏。
“莲花露好喝,临春楼的点心也别冷落了,阿言你尝尝,让人抢的大相国寺的供品。”杨三郎将点心往苏言面前推了推,努努嘴示意她道。
闻言苏言差点把莲花露喷出来,这位杨三公子不知是当她是吃货,还是自己是吃货,一直对大相国寺的供品念念不忘。
苏言也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很捧场地拈了一块,细细尝了,夸道:“不愧是在大相国寺开过光的点心,味道好不说,我感觉吃完之后灵台清明,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
杨三郎笑得趴在杨四郎身上,褚云清也没忍住,笑得手里的酒洒了一手。
苏言有点晕乎,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觉得我马上就要上天了。”
说罢,眼睛一闭,往旁边倒了下去。
褚云清坐在苏言旁边,忙不迭倾身接住她,杨家兄弟也惊得站起来。
见她面色酡红,唇角含笑,知她是喝多了,才松了口气。
杨三郎无奈:“量浅还一杯接一杯的喝,还好酒品不差,要是发酒疯,我就直接从船上丢下去好了。”
杨四郎抿唇含笑摇头。
三人再行乐一阵,及至二更天,褚云清便拖着苏言起身告辞。
杨三郎命人备了马车,褚云清让小厮去寻孙孟齐传话,这才又谢过杨三郎杨四郎:“今晚多谢殿下款待,他日得空,定得设宴,请两位殿下赏脸才是。”
“哈哈哈哈哈,褚二公子客气,他日宴请,也叫上苏言才是。”杨三郎哦不,是三皇子杨沐眉眼弯弯。
见两人上了车,又命小厮好生看顾。直待马车驶入浓黑的夜色,才与四皇子杨汐返回舱内。
“三哥,夜深了。”四皇子悠悠叹道,月色如纱,神色凉薄。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似乎才像一个俗世之人。
“四弟,再陪我喝两杯吧。”三皇子执壶,给他又添了酒。
四更天,京都响起雄浑的钟声,钟鸣七次,京都戒严。
大部分京都人于睡梦中惊醒,闻声惶惶然,睁眼到天明。
第二日苏言醒来,整个人瘫在床上是大写的懵逼,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昨夜好像喝多了,她甩甩头,复又睁眼,好在躺的是自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