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橘在九阳君处心绪起伏不定,总是沉入以前的回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境。
年轻时她什么也不怕,反正没有什么要牵挂的,换句话说,也就是没了负累。
她活得很恣意,和别的姑娘一样,只不过她爱耍耍刀枪棍棒,没办法,自小习惯了,生在野外需时时注意着,不佩刀枪,无以为眠。
兴许是对娘亲不疼爱的补偿吧,她自小就很厉害。
她的一双手,生来就知道如何捉、擒、扑、打,一双最会杀人的手。
但没人相信,她遇见过很多人。
每个人都不相信,一个女孩,说什么笑。
或许是骨肉相连的缘故吧,只有娘亲和父亲相信,看着她的眼神有了畏惧。
兴许是因为妹妹的缘故吧。
她不过是用刀划了那个目中无人,嘴巴阴毒的妹妹的脸罢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一张脸皮而已。
跟活下去比起来不值一提,自己在山林之中遇到的可比她凶险百倍。
一张脸皮换一群狼,这生意他们划算着呢。
……
一日,她颈上忽然多了一把圆月弯刀。父亲,要杀她。
这好办。
她自然是要还手的。
她想了想,弃了长刀,捡了根衬手的长棍。一棍下去,弯刀落地,碎成两半,反倒落了个圆整。
她告诉自己,从此你便是孑然一人,再无牵挂。
虽然从前好像也是如此,她牵挂之人并不牵挂她,那她生来便是自己一个人。
没了狼群,没了牵挂的日子很无聊,她什么都不会。
提着那根木棍四处找人打架,打到后来,人人都怕她,人人都烦她。
有没有人呐?挨我一棍,赠你三下啊。
她百无聊赖地对着空荡荡的山林大喊,除了风声,没人回应她。
这年头,找打都没人,真是寂寥。
一只路过的老猴看看她。
来打架啊,老猴。
她雀跃地喊道,我先让你打三下啊。
我不抗揍。
老猴暼她一眼,摇摇头走了。
没了狼群的山林很空,很寂寥。
和她胸口一样,空洞洞的,穿堂风啸叫着呼啸而过。
她无聊透顶,于是提着长刀四处转悠,误打误撞上了仙山,噼里啪啦,利落地劈倒了几棵佛果树。
“姑娘使刀,可不好看。”
那个月朗风清的人在身后轻摇玉扇,眉眼尽是霁月清风。
她挑起下巴问他,“你打架么?”
那人走上前来,收了玉扇,按下她的长刀,“同姑娘打架,传出去那可不好听。”
她甩甩长发,眼中轻狂,“输了才不好听。”
那人低头看着她握刀的手,“如此纤手,拿刀可惜了。”
“那,如何不可惜?”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问下去。
那人展开笑颜,“那自是应当让人小心地握住,一同去看世间风月的。”
她拨过鬓边的乱发,努力让它看上去整齐一些。奇怪,今日怎么莫名其妙在乎这些。
那人浅笑,“怎么在这十重仙山上从未见过你,你去何处?我送你。”
她后来才知道这句话他对十重仙山的姑娘们都说遍了,可她想起来还是会笑。
她不答,因为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那人又问,“可有名字?”
多巧,世人都问她叫什么名字,唯有他,问她可有名字。
她是狼女,一提狼女,人人都知道是谁,可那不是名字。
于是她握住长刀的手紧了紧,“没有名字。”
那人却并不奇怪,玉扇轻点眉心,凝神认真想。她只觉他锁眉的样子真好看。
一阵风来,香气袭人,是她衣角沾染的花瓣。
“月橘开花,香醉七里。”
那人定定看着她,眼里有光,“月橘。”
“月橘,我是春生。多巧,你瞧,煦日暖春里月橘花正香。”
可他后来总叫她“阿香”,说是她身上有月橘香气。
阿香总笑,她生下来,便是被扔在月橘花丛中。
后来,她果真将手交与他,由着他带自己到哪里去。
他有个挚友,人人皆唤他“九阳君”。
九阳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这小子可浪着呢。”
阿香笑笑,抽出长刀砍在桌上,“我的刀法很好。”
九阳君也笑,“你可知他有个别名,叫战神。”
阿香乐了,“九阳君你可知我也有个别名,叫狼女。”
九阳君不说话了,嘴角泛出笑意。
春生奇了,“怎么?”
九阳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狼女凶悍可是出了名的。”
他凑近春生耳边小声说道,“那可比母老虎厉害多了……”
阿香将手中的长刀在桌上敲得铛铛作响,“我可听见了……”
九阳君笑了,“你俩要是打起来,煦春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春生笑如春月晓风,“九阳,你知道你为何孤家寡人么?姑娘与猫,可爱至极,怎能动手。”
九阳君暼他一眼,“瞧你那德性。”
又转过来同阿香说,“姑娘你可别让他骗了啊。”
阿香只是笑。
春生握住她的手,也笑。
什么都没说,却又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从此仙山之上多了个扛着长刀到处打架的好看姑娘。
不过身后总跟着一个手执玉扇的清朗男子。
……
春生出征。
不带刀剑,不披战甲,依旧是手执玉扇。
他摸摸阿香的头,“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西天的曼殊沙华,算来今年正好开花。”
阿香环住他,仰头浅笑,“有月橘香么?”
春生点点她的鼻子,“自然没有阿香香。”
阿香笑,“那我不要看了。”
春生哄她,“你会喜欢的,那花像你,极美。”
阿香仰起头,踮起脚亲上他的脸颊。
春生缠住她的长发打趣道,“姑娘还真是不害臊。”
阿香理直气壮,“我心中欢喜于你,有何不可。”
春生垂首在她额上浅浅印下一吻,“巧了,我亦如是。”
九阳君以袖掩面,转过身去,“这两人,真是好不要脸。”
两个不要脸的人相视而笑,愈发不要脸。
阿香有些不放心,将长刀交给他。
她现在总算知道牵肠挂肚是什么意思了。
便是心总是悬着,落不了地。
从前自己扛着长刀大杀四方时,只觉快意得很,谁也不敢再惹自己了。
她将狼女二字变成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