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窗外云层一朵朵翻卷,厚实地交叠。湛蓝的幕布下像铺了床新弹的棉花被。
每次乘飞机,遇到这样的好天气,我都会想象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躺在这层云被上肆意玩耍,没有一点烦恼和束缚。
可此刻,我想的却是,万莱的两个孩子。五岁的女儿安安和三岁的儿子冬冬。从未离开母亲身边这么久,他们一定怕极了。
去年来京行程匆忙,只两天万莱就要回去,不放心两个孩子。我嘲笑她半点没有当年太妹的作风,完全蜕变为贤妻良母。她苦笑,“我已经是个妈妈了呀。”
未有生育的我看着她苦涩中带着甜蜜的笑,心疼又羡慕。可羡慕是一时的,想到她那几年受的苦,我更心有余悸。
一股风加杂着雨丝拂面,拍打过窗棂,扬起了米色窗帘,像锁魂的喉舌。万莱头发散乱坐在飘窗上,被雨打湿的裙裾绞在一起,我抱着她的肩,“会好的,会好的。”我呓语般念着。。。。
然后回到了毕业那天,我们在实验楼的天台上相对而坐,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我说,“大学志愿我填了北京。”万莱说,“我要在这里读书,我得留下来。”
“再动她你们试试!”万莱挥舞着头盔,蓝色发丝在空中凛冽。
“就是这儿,下去就一了百了,我就这么想的。”碎石随着凌乱的脚步滚动坠落,万莱的眼泪跟着下坠。空谷幽响,“嗒,嗒”,打破了四周俱寂,我望不到底。远处石壁震动,我们跟着下坠。
“女士,女士!您还好么?”
一阵摇晃,把我从记忆的深潭拉回岸边。我深呼吸,手臂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凉雨意。
“哦,我没事。”揉了揉脸颊,才发现眼角的潮湿。
身旁的男士递过一包纸巾,“做噩梦了吧。您刚才呼吸急促,我只怕您身体不适。打扰了。”
“不,多谢你,我需要回到现实。”
听我这么说,他会心微笑,“昨日之日不可留,总有梦醒时分。”
离得虽近,登机后我却一直没注意到他。此刻扭头看他,是个衣着简洁,举止有风度的中年男士。
他叫女空乘给我倒了杯水。“梦醒容易口渴,经验之谈。”
我感激点头,才发觉嗓子干涩。我向来睡眠不好,昨夜更是辗转反侧。心头火燎一般,梦里是一片焦土,现实的世界化作了齑粉。
女空乘提示即将落地新川机场,我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嗵嗵作响,像破了的风箱,四处漏风。
近乡情怯,不只是不敢见来人,更像是回到旧日梦靥,预示苦难将再度降临。
这座古旧的工业城市执拗地怀揣着对过去不合时宜的眷恋。
工业废气在城市上空扶摇飘荡,扭曲而鬼魅。空气中似乎有化工颗粒的呛鼻气味。尽管我知道这多半是错觉,可我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呼吸滞阻。
是谁跟我说过,你越不愿想起的事物就越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对,心理学上的“白熊效应”。
这些年我很少回新川,尽管亲朋故交仍在这里,我还是刻意回避。
然而,今天,我不得不再回这里,以万莱失踪的形式,要我重新面对过去。
上天算好了每一步,只等我们一一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