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顶上方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洞内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只见洞内四壁都凿得光滑无比,地上四方位摆着香案。石壁上挂着无数个木托,每个木托上都放置着一把亮闪闪的宝剑,少说也有几百把。再看头顶上,也悬挂着百十来把长剑,反映着夜明珠的光亮,熠熠生辉。这些都是历代门人用过的剑,虽然没有法器阁之中宝剑的神力,却也自有一番气势。
山洞中间大两头窄,越往后面走便越来越窄,最远处看去便成了小小的一个圆点,应该就是洞的另一边出口了。众弟子进得洞來,只觉得身凉气爽,寒意森森。胆小的女弟子看到头顶的长剑,便吓得直往师兄弟身边藏。
山洞正中处是一方石坑,四边都有两级石阶,中间平坦坦的,竖立着一个木架,两根矮些的木桩竖在两边,上面横搭着一根长长的圆木,两端各有一个铁环。众人一看便明白,这里应该就是受剑刑的地方。
云映雪走进山洞之时脸色就变了,此时一看这阵势,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地忍住身子颤抖。云惊雷在她后面重重地咳嗽一声,云映雪强忍住眼泪,大步走到石坑中。
云惊雷走到第一个香案前,拈香焚了,向石壁上长剑拜了三拜,然后依次向其它方位的长剑都拜了,最后仰头向上方所悬挂的剑也行了礼,而后转身向身旁跟随的执刑弟子道:“来人,把云映雪绑上去!”
几名弟子答应一声,走到云映雪身边。云映雪猛一昂头,大声道:“我自己会走!”说罢大步走到木柱旁边,左右看看,将双手伸进横木上的铁环的开口里。一名弟子走上来,将两个铁环卡上。
云惊雷慢慢走到云映雪身前,见女儿虽是怕得脸上变色,但仍强自镇定,不禁心下不忍,垂下头几乎要流出眼泪,忙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道:“映雪,你知错了吗?”
云映雪用力点点头,道:“弟子知错了。请掌门责罚。”云惊雷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忙伸手拭去,后退两步,大声道:“寻钧剑何在?”
只听洞口有人高声道:“寻钧剑在此!”众人循声往洞外看去,只见几个人影一起走进洞來,最前面一人身材矮小,走起路来略有些歪歪扭扭,看去却并不是余晖。
众人不禁奇怪,待得那几人走近一看,起首第一个,捧着寻钧剑的,居然是藏书阁的节夫子!
大家都很惊讶,节夫子虽然也在太华山修行了近百年,但却练功无成,像菊嫂和老辛一干人一样,只得了个延年益寿的缘法,始终未成仙身,不过云惊雷等人对他却十分尊敬。
节夫子求仙学道之前是书塾里的先生,爱书成痴,在藏书阁日夜看管太华籍册,不辞辛劳。也因为脾气古怪,日常弟子们与他也走得不是很近,门中事务他也从来不打理,今日不知为何会带着寻钧剑来到这里。
众门人正纳闷,只见节夫子大步走到云惊雷跟前,躬身一揖,抬起头来朗声道:“掌门,我问你,太华门重要,还是你重要?”
众门人都吃了一惊,在门中还无人敢和云惊雷这样说话。却见云惊雷不急不恼,微微一笑道:“节夫子说笑了,没有太华门,我云惊雷又算得了什么。”
节夫子点点头,又道:“那么,是太华门的将来重要,还是你云惊雷的面子重要?”
这问的更加直白,众门人都大惊,心想这节夫子是失心疯吗?这个关头却在这里劈头盖脸地问些没头没脑的话,只怕掌门要发脾气了。却见云惊雷仍是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太华门的未来最重要。”
众人都赞叹掌门涵养惊人,却听节夫子又道:“那天你答应我,要达成我一个心愿,不管是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良心,便无论如何都帮我完成,是不是?”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倒也有几个头脑较为活络的弟子听出了一点眉目,其他人不明所以,都面面相觑。只星野秋微低着头,眉间隐隐有些喜色,却是没人注意到。
云惊雷大概明白了节夫子的用意,苦笑一声道:“夫子,你这是要难为我呀!”
节夫子摇头道:“我不管你为难不为难,总之你答应我的事情就要做到。如果你不做,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那时候人家都知道你堂堂太华门掌门,言而无信,看你如何应对。”
云惊雷知他说话待人一贯如此,也猜到他要说什么,便无可奈何道:“那你说吧。”
节夫子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道:“掌门,你今日处罚映雪,还要连带你自己,虽是门规森严,但我太华遭受大难,元气未复,再经不起任何折腾。这些孩子们虽是无法无天了些,但我推算过他们的仙格,都是仙缘极深之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必拘泥于一时小节。至于掌门你,虽说代女受过,但若为了你的面子,害的太华群龙无首,那样就算人家说你铁面无私,也对太华有害无益。所以我请求你,将这次处罚暂且记下,你父女二人戴罪立功,先想法子救回茝媖,再报魔界之仇。这并不违反良心道义,你说是不是?”
云惊雷听罢还未出声,便听一众门人纷纷道:“夫子说的是!”“对呀,戴罪立功!”“师父,你就听夫子的吧。”七嘴八舌的,洞内回音,嗡嗡声响成一片。
星野秋绝顶聪明,见到节夫子来,已大概明白今天这事怕是要出现转机,这会儿见节夫子已经把来意说明,心下不禁狂喜,不待吩咐,几步跑到刑架旁边,将铁环打开。
云映雪一下子软瘫下来,星野秋急忙扶住她,一抬头看到师父脸色阴沉,吓得一抖,却见云惊雷转过脸去,对节夫子道:“夫子,今日云惊雷被你逼到了绝路。”
节夫子摇头道:“那我不管,总之是你答应我的,今日就还我了。以后你再也不欠我什么。”说罢将寻钧剑往云惊雷怀里一塞,转头出洞去了,只剩云惊雷捧着剑站在那里叹气。
众人见今日之事,无论如何师父也不会再对自己和映雪处刑了,都想不到师父居然被一个毫无法力之人说动了。听节夫子的话,师父好像是亏欠过他什么,而且他一介凡人,居然还会推演仙格!但也都无暇细思,见师父低头不语,也都不敢说话。
菊嫂忽然从洞外哭着跑进来,一边抱着映雪,一边道:“映雪,你下次千万不可以再闯祸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见九泉下的你娘啊?方才我连绳子都准备好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就不活了!”说罢放声大哭,云映雪也哭个不住,一众女弟子也围着心酸落泪。
云惊雷听菊嫂提起过世的娘子,更是心痛不已,知道今日之事,自己已无法再按门规行事,长叹一声仰天道:“列代仙长,云惊雷进退两难,不得不暂时按下此事。如要责怪,便怪罪我一人吧。”说罢手持寻钧剑大踏步走出洞去。
众弟子急忙跟出去,见师父是回自己的房间去,星野秋便对众人挥挥手道:“大家都散了吧,师父要休息。”众人慢慢散去,只有凌岳、芮冰、水流萤几个人留下来,跟在云惊雷后面。见师父回房,便都侍立门外。
半天听里面云惊雷声音低沉地道:“你们都进来吧。”星野秋忙答应声“是。”轻轻推开房门,见师父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观心,手捏法诀,正在调息,便都轻轻站在旁边,不敢惊动。
片刻云惊雷睁开眼睛,环视众人一眼,道:“今日奇事甚多,你们是不是都好奇,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星野秋忙道:“师父,弟子们虽是好奇,但却更关心师父。请师父不要过于伤心自责。”凌岳等人都道:“师父您要保重身体,太华门不能没有您。”
云惊雷自嘲地一笑,只见余晖跟过来请他示下,云映雪还跪在屋外等他最后发落。云惊雷怒道:“先罚她在正己阁祖先神位前跪上三天三夜再说!”余晖领命去了。
见众人都垂首侍立,云惊雷叹道:“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肯听节夫子的话,对吧?”见众人不语,便续道:“节夫子与我本是同门师兄弟,修行了一百多年,终于可悟大道,仙身指日可得。不想就在他悟道开窍、仙身将成未成的关键时刻,魔界突然对我派发难,鬼宿他们谋夺我派秘笈,节夫子放弃仙身,用混金绳把自己绑在藏书阁上死守,言道若是群魔强攻,便引起火来,与万千宝册玉石俱焚。魔界碍于他凡人身份,又是突袭,众仙派已驰援我派,时间仓促,鬼宿他们不敢久留,便退去了。我派成千上万籍册,竟得以保全。但节夫子他,却丧失了开悟大道的机会,仍是肉体凡胎,不知何时仙缘再成。事后,他虽说自己是仙缘浅薄难成大道,但我知道,太华门欠他太多......因此我曾答应他,圆他一个心愿,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太华门会全力为他达成。不想今日......唉,节夫子时时处处以太华为念,我自愧不如。”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看上去痴痴颠颠的节夫子,居然有这么一段往事,也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一向对他敬重有加,原来为了太华门,他曾做出这么大牺牲。
云惊雷见众弟子低头不语,便道:“你们在想什么?”星野秋先道:“弟子惭愧,弟子平日对节夫子多有不敬,哪天得去给他好好陪个罪才是。”云惊雷一笑,又问凌岳道:“你呢?”
凌岳一向话不多,这时见师父问自己,不由涨红了脸,半天才道:“弟子惭愧,弟子在想若是弟子有一天要面对这等抉择,不知会不会像节夫子那样舍弃自己,成全大义。”说罢偷眼看看云惊雷脸色,又忙道:“弟子绝不会做对不起太华门之事,也不是背信弃义之徒,只是此等大道大义所在,弟子尚需再磨炼些时日,才能开悟吧。”
云惊雷微笑道:“凌岳说的是实话。星野,你虽天资过人,但在稳重方面,却远不如他。假以时日,他的成就未必在你之下。”
星野秋朝凌岳做个鬼脸,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师父教诲!”星野秋又道:“师父,今晚那兽吼,是不是万年囹圄那里发出来的啊?”
云惊雷抬手道:“此事暂且不提。现在一是茝媖被那魔界妖人抓走,要想办法救她;二是你师叔和师兄伤势甚重,要好好调养,不能误了授剑大典。时候不早,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弟子齐声应道:“是!”正欲离开,云惊雷忽道:“慢着。”众人一愣,一齐回身看着师父。云惊雷道:“今日之事,事关我派秘密,你们吩咐下去,不可添油加醋地议论,更不可对外人泄露。知道了吗?”
几个人齐声道:“谨遵师父吩咐。”见云惊雷点头无话,这才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