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玄回到府中之时,膳堂里只有沈清辞还在侯着。
“筠儿呢?”孟玄褪下外衫递给身后的少年,入座后问道。
“她奔波了一整天,我便叫她先去歇息了。”沈清辞从仆人手中取过重新做好的膳食,摆到桌上,轻声道。
“也好。”孟玄接过侍童递来的竹筷,忽然一顿,抬眸道:“明日旬休,我与王妃一同去南山礼佛吧。”
江河入梦来,山海皆可盼。君自江海来,尔自山河归。沈清辞不知自己是年岁大了还是话本子读的多了,近来总觉得眼窝子浅的很。
“全听夫君的。”沈清辞抿了抿细唇,眼底升起的雾气被长睫掩盖,垂眸,是心房在颤动。
语毕,屋外忽然狂风四起,不过须臾便下起了漂泊大雨,豆大的雨点落在屋檐墙衫上混着风吹树叶的哗啦响声,衬得屋内愈发沉寂而温暖。
重阳府门前,薛怀目送着最后一辆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边,恍然间有些失神。
寂寥的夜色掩盖住了大雨滂沱的阴沉,却掩不住清冷少年目色中无穷无尽的茫然与空洞。
须臾,身后撑伞的女子轻声提醒道:“公子,雨大了,回屋吧。”
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暖黄色的烛光忽明忽灭,在遥遥夜色里,如星子坠月,异常渺小。少年转首看向泠阳王府的方向,目光微顿。
京中最大的乐坊,要属城南的碧华轩。这场急雨,并未妨碍楼中的轻歌曼语,红袖添香。
香阁庭榭中,着月色长袍的少年似乎有些醉了,衣衫半敞,半卧在梨花锦塌上。
那房门忽然被打开,月娆看向榻上已经睡着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里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那个大司空的影子。
她缓步走近,将少年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恍惚听到一声极轻的呓语,她未听清,又侧耳靠近了几分。猝不及防的,被榻上之人拥入怀中,这次她听清了,少年口中喊的名字,是婧璇。
月娆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大抵她也太想那个红衣策马的女子了。她轻轻地挣开少年的手,为他盖好锦衾,转身离开了房间。
十年前月娆还是上官府的门客,她见证了那个女子最辉煌最风光的年岁,也看到她埋骨的城门前木郁苍苍。
八年了,她曾经欠她的那支舞,她已经演练了无数次,却再也不见那个笑着抚掌的女子。
崇靖安因为一粥之恩答应为她守护大鄞子民,入朝为官十三年,曾经食不果腹的穷书生,如今已是只手蔽天的大司空。
而这么多年,他唯一不变的,无非是对故人的那一份牵念。踉踉跄跄走过那么多个日夜,却每每于深夜梦回时那份思念总会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吞噬他的理智,心从此便缺了一块,填不得,放不下。
大抵他们都是相同的人,一样的深爱着那个人,一样的偏执且深情,月娆这样想。
她站在栏前看了一眼幽深的夜色,雨势渐小,楼下忽闻一阵熙攘,一驾马车奔驰消失街巷之中。月娆眸中染上一抹暗色,夜空中无星,无月:“今晚,适合杀人呢。”
这声呢喃很快随着雨丝消散在了连绵无尽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