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看着穆元玺的表情，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
难怪娘亲总是用“您”来称呼他，这家伙看上去分明和爹娘年纪相仿啊。唔，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个年头，万一差得太多，那罗雀和他岂不是……
“我可不管你是怎么保持容颜的，”段沉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帮我搞到祝余草？”
穆元玺得瑟地晃着手臂：“我不是说了吗？放口血给你，效果虽然差上些许，总归有点作用的。”说完他还真的变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段沉翻了个白眼，道：“天知道你是多少年前吃下的祝余，如今的药效只怕所剩无几，别看你现在年轻美丽，等再过几年，说不定老得比谁都快。”
穆元玺面上一滞，抬手就想给段沉一个爆栗：“没大没小，好歹我也是你长辈，说话注意点。”
段沉轻巧地避了过去，伸出右手，佯装妥协地道：“你的血那么金贵，我也不好榨干你，这样，你把给爹和钱坤的聚灵丹交出来，这事儿就算彻底翻篇了。”
“聚灵丹？”穆元玺敏锐地捕捉到背后的用意，“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它去的。”
“爱给不给。”段沉收回手，瞪着眼睛道，“反正凤鸣城的瘟疫也压下去了，你现在有的是时间炼丹，与其看这些天书一样的孤本，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穆元玺翻手变出丹瓶，握在手里：“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老实跟我说，这些丹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直视段沉，想要看清对方是否有意回避，“呐，别怪我没提醒你，什么增强灵力的狗屁理由在我这可行不通。你要是真需要聚灵丹加强修为，当初我在炼丹时怎么没找我多预定两瓶？”
段沉趁着穆元玺说话的功夫，想要伸手抢夺。奈何后者时刻注意着他的言行，丹药被死死地拽在手心里，光靠偷袭已然不可能得手。
“好啦好啦，”段沉沮丧地挥着手，坐到穆元玺的对面，“你猜得没错，聚灵丹是用来控制兽毒的。但它并非直接用在我身上，而是经由小九转换，将灵力注入那头新生小龙体内的。”
“这跟那条小龙有什么关系？”穆元玺问道。
段沉支支吾吾地道：“之所以原先不肯告诉你，是因为小九的做法可能不太人道。我怕你听了会反对，所以才迟迟不愿跟你说明。”不等穆元玺追问，段沉老实地交待道，“其实方法很简单，小九通过法阵将兽毒都集中到一个区域，而后让小龙凭借本性与之对抗。它在没出生前就能够吞噬犼的毒素，出生后对付兽毒，理论上应该也是可行的。”
“龙犼天生死敌，小龙在蛋中借由本能反应，吸收犼毒自然可以理解。”穆元玺捏着下巴思考道，“但小九的兽毒本质上属于龙毒，龙灵与龙兽的能力近似，它无法吸收也情有可原。只是你向我讨要聚灵丹，莫不是小龙的状态已经渐渐不支，你们打算借由外力提供支持？”
“正是如此。”段沉点着头道，“小龙初降人世，就被我和小九禁锢住，虽说它的能力十分强悍，但没日没夜地抗毒，终究会体力不支。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聚灵丹中的灵力分担一部分压力，好让小龙能撑得更久一点，给我们更多缓冲的时间。”
穆元玺担心地道：“可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小龙迟早会败下阵来，届时你的兽毒只会爆发得更加猛烈。”
段沉见他没有对自己的方法提出异议，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我明白你的顾虑，所以小九给了我另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就是利用祝余草，或是犼的血液。”
“说说看。”穆元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段沉继续说道：“我这几天查了许多文献，犼血与祝余的作用相差无几，都有增补寿元的功效。小九打算巩固我的经脉与体质，开拓灵力和兽毒对战的场地，如此一来，原本相当猛烈的毒性就会被一步步削弱，最后直至失去威胁。”
“你这个方法有个问题，”穆元玺一针见血地道，“兽毒的威力与灵力的多少是同步增长的，一旦你的体质得到改善，每次冥想将会带来更多的灵力，长此以往，兽毒的清除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甚至永远得不到根治。”
段沉同意这个说法：“所以如果我选择这个方法，那么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应该都不会再进行冥想，用大把时间去慢慢治疗顽疾，这是目前我和小九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穆元玺听罢，抬手示意段沉安静：“你让我考虑考虑。”
整整过了一刻钟，穆元玺才再次开口道：“如果我们双管齐下，我给你最好的聚灵丹，你把灵力灌注到小龙体内；而后小九利用祝余草对你进行治疗，你问一下它，这样会不会大大缩短治疗的时间。”
段沉立即答道：“会的。”显然小九时刻留意着两人的对话。
穆元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起身来到一处空地：“你待在原地，别靠得太近。”
只见他像变戏法般变出了一堆堆药草，小九透过段沉的眼神告诉他，这些都是相当名贵的材料。用它们炼制出的聚灵丹，效果将比原先高出好几个档次。
“嘶嘶，嘶嘶。”好好学学，兴许以后你用得到。
段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人炼丹，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穆元玺对面，双方保持着四五丈的距离。
下一秒，穆元玺便通过灵力隔空取物，把一株株药草抓至手掌心。左手冒出一团火焰，红色的光芒中隐约可见虬龙的身影。
“自己小心，烧到了可怨不得我。”穆元玺轻声说完，就把药草直接丢进火焰之中。
雄浑的灵力及时将药草包裹，隔着火焰开始烘烤。水份被迅速蒸发，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直至化为齑粉。粉末交融到一起，升腾起颜色各异的光明。
“还挺好看的啊。”段沉不明所以，单纯地把炼制的过程当作一场表演欣赏。
随着粉末的增加，光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拳头大小的凝液。它们在虬龙的火焰中不断压缩，却兀自不肯熄灭。
“水火竟然可以同时共存，真是开了眼界了。”段沉喃喃自语。
小九冷漠地吐槽道：“嘶嘶？”我的兽火不就是这样的么？
“还真是。”段沉念及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整个池塘都被火烧着了，差点没把我也烧死。”
“嘶嘶。”你还不到死的时候。
段沉纳闷起来：“什么意思？合着你知道我哪一天要死咯？”
小九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嘶嘶，嘶嘶。”我的意思是，你命不该绝。
段沉五味杂陈地看向穆元玺，此刻的凝液已经几近实体，开始初具丹药的雏形。
他越看越不对劲，低声对小九说道：“不对啊，这怎么才一会儿，丹药就已经炼好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穆元玺对火力的掌控已经登峰造极，像聚灵丹这种没什么难度的丹药，即便材料再好，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段沉一拍大腿，气急败坏地道：“合着他说自己花了四天时间炼制，其实压根就是在骗我的？”
“嘶。”你才知道啊。
段沉骂骂咧咧地道：“该死，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九干脆利落地沉默，留段沉独自一人越想越气。
强行压下火气，等到穆元玺凝丹成型，将丹药装进玉瓶时，段沉才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说！你在天阳门里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穆元玺奇道。
“还想装蒜，”段沉指着玉瓶道，“你炼丹分明花不了多少时间，为什么还让我等了整整四天？如果没有那四天的拖延，我早一步回到皇城，说不定就能找到治疗兽毒的办法了。”
穆元玺平静地看着段沉，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如果我没有拖延时间，你能来得及救下凤鸣城的百姓？如果我没有拖延时间，你会遇到小龙帮你控制兽毒？如果我没有拖延时间，你连犼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更别谈要去治疗兽毒了。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我没有拖延时间，你现在除了翻阅典籍，把小命寄托在渺茫的希望之上，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这……”段沉无言以对，“合着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的拖延，碰巧凑到一起发生的？”
穆元玺丢给他一个冷眼：“是你命不该绝。”
段沉为之语塞，和小九如出一辙的说法，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更多了分令人火大的得意？
“我才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段沉闷闷地反驳道，“倘若我真的自暴自弃，难道死了以后也只能感叹命里有此一劫？这种说法都是无能的人编造出来安慰自己的，我要是不用尽全力挣扎的话，早在段府被毁的那天，我就死在火海里面了。”
穆元玺没有再辩解，把丹药塞进段沉手中，说道：“你且先试试这颗丹药，效果好的话，我每天争取抽出一点时间，为你炼制一颗。”
段沉听出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心头涌现出一股情绪，蓦地执拗起来。
“每次都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避。我跟着你的决定埋头前行，却遇见了一个又一个更大的问题。从小九的降临，到我的先天灵基，再到天阳门里发生的种种，甚至于我爹娘都险些染上瘟疫，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不是要我继承你的王位么？那好，我答应你，从今天起，好好跟你学做一名主君。但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把我所有的困惑一一解释清楚。在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我不会再听从你的任何指示，大不了兽毒入体，做个活死人而已。与完全未知的前路相比，我宁愿选择一条崎岖险阻的山路，埋着头艰难地前进。”
穆元玺略有些错愕地问道：“你……你想知道什么事？”
段沉欺身上前，堂而皇之地说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就拿炼丹这件事情说，你在天阳门的四天里，究竟去了哪里？师父和钱坤统统不在，你孤身一人消失了那么多天，难道掌门都不闻不问吗？还有，天阳门地底的祭坛是怎么回事？既然贵为禁地，必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你与师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对王朝的秘辛了如指掌？难道他比掌门或是爹娘更值得你信任么？对了，这么说来，他和葛长老的失踪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葛长老将我推上神坛，为什么你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最后，你为什么那么急着培养我，去继承你的王位？雍王朝的背后，究竟潜藏着什么问题？先王明明存活于人世，却要把王位丢给你，他去了哪里？跟你的计划有什么……”
段沉说了小半炷香，说得口干舌燥，说得义愤填膺。连他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心中竟然已经堆积起了如此多的问题。
穆元玺的表情不断调整，时而打趣，时而低落，时而欣慰，时而闪避。
一直等到段沉说完，他都没有出言打断过。
“问完了吗？”他把手放进怀里，柔声询问道。
段沉看着他的反应，有些莫名：“怎么，你又打算逃避我的问题吗？”
“不，”穆元玺把一卷卷轴掏出来，熟稔地撕开封条，对段沉说道，“接下来，就让我带你去看看，你所有问题的答案吧。”
黄光闪耀，段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穆元玺一把握住，消失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