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肉吃?”林家最小的姑娘抬头问着在炉灶边烧煤球的老娘:林家老太太!小脸蛋上眼睛里馋的冒绿光,喉咙里吞咽口水,咕咚两声。在这个地方,除了过年,可以看到炒菠菜的一星半点的肉沫子外,谁家能在平时可以吃肉?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嗯!”声音淡淡的,透着无奈!就答一个音,继续手里的烧火工作!矮小,黝黑,塌鼻子(这就是我记忆中奶奶的样子。)
“太好了,我去叫二哥他们回家吃饭!”小姑娘说完,一溜烟,跑得不见影子了!
“唉!”奶奶抹抹眼睛,眼睛里已经发红!这个被生活压迫得快撑不住的妇女,只能接受并无奈着,因为这个地方,太穷了!
“大家(潮州人对婆婆和公公的称谓就是大家、大官!)番薯收回来了。”这个大着肚子,还下地干活的孕妇,就是我的母亲大人了。
这个家,人口还挺多的,我的父亲有四兄弟,两个妹妹,老爸是老大,家里什么事都是他在带头做,因为弟弟妹妹们还没有成家,不能分家!所以,爷爷就是甩手掌柜,不理事,奶奶一手抓,钱,粮,权!都必须听她的!
这就是1983年的农历九月初了,我的出生,就是在这个说有肉吃的夜晚!
“亮!肚子不舒服,疼起来了!”老妈因为大着肚子,老爸直接把分到的四片肉和汤都给了老妈,连四岁的哥哥都没有,但也因为这个肉,造成老妈难产了,所以,我就出生了!
猪肉?有毒!因为是家里养的小猪,突然死掉了,看着那么多肉,虽然死了,但也绝对不可能丢掉的,那么,就只有煮熟了大家一起吃顿肉了!没有病菌感染意识,我家老妈就成了小白鼠,然后中毒早产,还是七个月不到的难产!
这段事情还是七岁的时候,老妈一边绣花一边讲给我听的,过程特别曲折,我虽然不懂,却通过这个故事也知道了一个词“重男轻女!”
是的,我的人生从1983年的农历九月开始了!
“家属林垚亮,保大还是保小?签字!”一个护士,拿着一个文件夹,拿着手术意见书要老爸签名!
“保大,保大!”老爸着急的回复,一秒考虑都没有!
“签字!”护士声音冷淡,大概是见惯了!
“玉,咱们再努努力啊,你不用怕,已经这么难了咬咬牙,挺过去啊?”王海燕,妇产科医生,老妈的隔壁家姐妹,她也是老妈的主治医师,她了解老妈的身体问题,老妈生孩子就会癫痫大发作,特别吓人的那种!所以,如果可以,最好别再怀孕了!太危险了!
“啊……你用产钳吧,我……我能熬得住!啊……!”刚刚抽过一次,有点意识,又被阵痛折磨得满头大汗!
“好吧!忍着啊!”王海燕只能出动产钳把我夹了出来,特别小,脑袋还没有老妈的拳头大,手和脚,就老妈一个手指大!看着弱弱的,小小的,但还有呼吸,还会哭,是的,我命大,被产钳夹得脑袋都变形了,从娘胎里被拉出来,居然还活着!
老妈每次说到这里,都要停下手里的针线,用手比划,在胸口前,拍着婴儿的后背哄着样儿!
“就这么小,用你阿伯(潮州人称呼父亲叫阿伯,阿叔,称呼母亲:阿姨,阿婶。特别少部分会称呼爸爸妈妈的,原因应该还是因为迷信,觉得叫太亲,孩子不好养活!)的衣服包着,感觉不到重量,医生说3斤3两!”老妈又继续手里的针,绣着潮绣(潮州绣种,出口海外的。)
“阿姨,那我阿嫲(奶奶的称呼!)呢?”我也在绣花,老妈说,帮着打边,可以给零钱买文具,是的,这就是理由!所以我们潮州女孩,都是自己赚文具和学费的!
“她第二天一早,就搭渡船来了,但没先到医院,而是去吃早餐了!”老妈用针,刮刮头发,抬头瞄瞄我的手里的绷子!(一条正方形的,印着可溶性墨的布巾,就是绣花布,由发放的那个阿姨送过来给老妈和隔壁的所有婶娘们,一条绣花布应该有40公分长的正方形,一张完工的,绣工上等的,35元一张)
“她一到医院,就和你王姨大吵一架,说你被她们偷换了,应该是男孩才对,女孩?肯定是被偷换掉了。吵,然后打起来,害得你阿伯拉得被她误伤打得出血了,才停下来,然后她就骂我,生个赔钱货,臭不要脸的!然后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呵呵!还真是大戏一场,你爷爷叫她送钱给我交住院费的,因为你是女孩,不给了。还闹一场!真精彩!”
老妈捻着针,拿着线,用嘴唇抿线,很快穿好线,继续绣花!
“阿姨,那你怎么不丢了我?”我抬着头睁着大眼睛,傻傻的问着心里想到的问题!
“想啊!又难看又丑的,谁爱啊?医院门口哇哇大哭的女孩多了去了,一个个都是肥肥胖胖白白的,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可惜啊!你阿伯说,领回家养养,再看看,实在养不活,也算我们尽力了!然后第二天出院,你也被带回家了!”重男轻女的情况特别严重,一条珠江支流韩江,江上漂着的,都是被丢弃在江面淹死的女婴,眼睛所能看到的都是死婴!
记得,老妈说过,江边的沙滩上,都是人字拖,不同脚,不同码,不同颜色!那些都是父亲丢孩子下河,被河里的东西勾着留下的,如果回头找鞋子,那就连命都得搭进去!一条一百五十多米宽的江,退潮才能江面干净,涨潮那就是尸江血海一片的!
老妈讲这些东西时,我都要悄悄转头看看背后,感觉背上凉嗖嗖的特别瘆人!
“呵呵!阿嫲说我被换了,阿姨怎么不给她换男孩子?”我还是不太明白,重男轻女?也许是年纪小,不理解,但后来的九年,我用尽一生的恨,来习惯这个陋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