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宇刚要迈步随着老统领出去,但当他看着老统领的背影之时,他忽然觉得老统领内心的愤怒比想象中还要大。
愤怒的人,做出来的事往往就会很可怕。
但易寒宇既已在老统领面前说过了一起行动,只怕就绝不能再说不去。
在一个愤怒之人面前出尔反尔,也是一件自找麻烦的事情。
军民之间,易寒宇看得本很淡。
因为他只是一个平民。
但他这个平民此刻却被强加上了一种使命。
因为情义,季统领的情义。
这种使命让他不得不尽心尽责。
于是,他嘴中虽应了一起行动,但脚下却是不动,只是及时拿话制止老统领道:“大人且慢!小子还有话说!”
老统领回过身来,急不可耐问道:“什么话?”
易寒宇默了默,他的话并不多,但他须要将每句话都说得很慢,以此来消除老统领的急躁。
这是一个很难拿捏的言语尺寸,一个不好,就会惹来老统领更加的愤怒。
所以,他每句话说出来之前,都考虑得很久,停顿得很久,他需要老统领真真切切地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淡定道:“大人莫急,此举不可大张旗鼓,应作悄无声息地解决内奸方为上策,以免影响军中士气。”
观了观老统领的神色,他继续道:“相信季统领还在世的话,也会这么做。”
老统领闻言愣在原处。
沉默了片刻,老统领才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言之有理,老夫一下子被气晕了头脑,竟是忘记了仔细考量行事,还好有你提醒,谢了!”
易寒宇松了口气,笑着道:“旁观者清罢了,大人不必介怀。”
老统领感激地看了看易寒宇,欣慰地点点头,恢复了他该有的冷静与沉着,不再急着出动。
他先是唤来兵卫,责令兵卫前去将六个实力最强的心腹之人秘密召来。
待人到齐了,老统领便对六人言明事情始末,并将六人分为三组,两人一组。
最后,老统领大手一挥,一声令下:“速速解决掉那三个下毒的千户!但只能秘密执行,切不可留下任何痕迹!”
六人齐齐应诺,雷厉风行地执行任务去了。
仅仅只是两炷香的时间,三组人马就均已功成回来,未曾惊动一兵一卒,每组带回一具尸体,正是那三个奸细千户。
确认无误之后,老统领施下手段,将三具尸体毁尸灭迹......
大维王朝军营,一顶帐篷看上去很特别。
因为它的篷布里面裹着一层硬实的墙,并且那墙筑得很白、很厚。
帐篷的角落里有一张床。
纯黑土打造的床。
床的上面没有被褥,只盖着一层薄薄的篷布,显然它不是用来睡觉的。
此时此刻,廖昌海正坐在床上,他的面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册子、卷宗。
但他没有翻阅,因为他已不需要翻阅。
他只需要死死盯着站在帐篷里的另外一个人。
似乎是因为被盯着的缘故,那个人站得很直,很挺,就像枪杆。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似乎就连他的眼睛也未曾眨过,因为他的眼眶在流泪。
这泪不是伤心,亦非激动而流出来的,仅仅只是因为眼睛太久没有眨过而流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动。
他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
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因为他即将死去。
人一死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了。
良久,良久,廖昌海终于说话了:“所以,你这次冒死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安排在大宁那边的人全都死光了?”
麻木站着的人也终于说话了:“是。”
廖昌海道:“好吧,你可以自我了结,我会把你好好安葬。”
麻木站着的人道:“是。”
话落,砰的一声,他一掌拍向了自己的脑袋,仿佛他连死的时候都是麻木的......
大宁王朝军营,一切如常。
任务已了,易寒宇跟随老统领来到大桥边上。
按照季统领的要求,他们将其尸身默默安葬在了血桥之旁。
老统领取出两坛烈酒,递给易寒宇一坛,两人不约而同地喝了起来。
望着面前微微隆起的小土堆,老统领狠狠地灌上一口酒,叹息一声:“生前叱咤疆场,护佑万千子民,死后一捧土而已。”
易寒宇亦是举起酒坛子,仰头猛灌一口,苦中带笑,缓缓吟道:“天尽头,何处有良丘?荒塚一堆,荒草静,河水梦悠悠。”
老统领接道:“世俗抛却,神鬼退,忠魂终相伴。”
易寒宇喃喃道:“此处风景独好,很适合季统领大人,他并不寂寞。”
老统领忽然爽朗一笑:“哈哈!对,你说得对,此处可不就是我等这般粗俗之人的最好去处?便是我死了之后,少不得也要葬身此处,与老季还有一众忠魂互相做个伴,小家伙,以后得空记得多来看看我和老季,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易寒宇答非所问,“老人家,我送您几句话如何?”
老统领笑道:“嘿,还有礼物?仔细送来!”
易寒宇点点头,拿起酒坛跟老统领碰了一下,又灌一口,缓缓道:“人人都是一扇窗,窗外是你的人生,不论贵贱,悲喜,精彩亦或庸碌,都由得你自己去闯,去看。窗内是你的归根,不管你在窗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得了多少,终究还是要回归到这里来,完成自我。”
老统领跟着刘宇重复念了一遍,仰头又是灌了一口酒,笑着道:“这礼物好,我很喜欢,你这个人真不错,很对我的胃口,怎么样?小家伙,要不要留下来?这里除了驰骋沙场,就是马革裹尸,我给不了你什么,但是老头子我烈酒多的是,咱们醉酒当歌,岂不快哉?”
易寒宇连灌两口烈酒,道:“酒是好酒,人是好人,只可惜,我还有莫大牵绊,还有些事情须要去做,也还有些梦想须要去实现,不能久伴您老人家,顶多只能陪您老驰骋些许时日,终有不得不要离开的时候,恐要辜负您了,只希望我离开之后,您老人家好好保重,待有朝一日,你我若能再次相聚,那时我再来讨坛酒喝。”
老统领惋惜道:“原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只是老头子我好不容易能碰到个聊得来的人,却不能常在,着实有些可惜了......”
易寒宇道:“聚散,聚散,有聚便有散,散了即是为了再次相聚。”
老统领喃喃道:“你小子说的话好像总是有点道理......”
易寒宇道:“是您觉得有道理,别人听了可不一定这么想。”
老统领道:“所以,我们是朋友?”
易寒宇道:“是朋友。”
老统领道:“好吧......既然是朋友,就把我这块玉牌拿着,以后若有机会去了王都,有此玉牌傍身,你行起事来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图个方便也好,权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说起来,我都还没有好好地感谢你呢。”
易寒宇一把将玉牌接过,再次拿起酒坛和老统领对碰一下,道:“那.....,喝酒?”
两人对视一下,同时哈哈大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