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临近,同学们去医院做了体检。当我检测完眼睛后,那位医生感叹地说:“简直是稀有动物啊,高中生里竟还有视力这么好的人。”
“五点几?”
“五点三的五点二。”
“呵呵,真是稀有动物了,这么多人里我就遇到了一个。”
听医生这么说,我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自责,本来视力好我应该高兴才是的,可是我却发现,全市这么多考生眼睛没几个好的,可见我是多么不用功,我所付出的努力也许还不及别人的十分之一,这样的我又如何考出好成绩呢?我知道我平时都很注意学习姿势,坐着时腰总伸得直直的,眼睛离书本总保持着一尺的距离,可这时的好视力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学习实在不够努力,也活该成绩不好。
高考后,老师在电话里告诉我,我考了三百四十多分,可能连安顺学院都上不了,不过安顺学院会开放几个本地复考名额,到时注意去复考一下,还有机会进去。
虽然那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可我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也许我本就没那么坚强吧,我一个人昏沉地呆在没有窗户的黑漆漆的小屋里。“希望,它有时比火星还容易熄灭。对于一个年轻人,只须一个刹那,一整个世界就会从光明变成了黑暗。”(丽尼《鹰之歌》)。好几天里,我不会饿,也不会渴。我感觉整个世界就像这个屋子一样黑,在黑暗里,我没有思想,没有表情,完全是一个活死人,这种感觉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吧。我整天就这样半躺在床上,四肢无力,浑身松弛,像一团烂泥一样堆在床上。我什么都不想,又什么都在想,我在混沌的世界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如果早知道我的结局是这样,那我宁愿从小就是个学习普通的孩子,那样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起点太高的人容易被摔得粉碎。一个从小就优秀的孩子当他一败涂地时,他的痛苦将是别人的十倍百倍,而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父亲这时正生我的气,并把气出在母亲身上,而母亲看到我这样,虽不高兴,也没说什么。她见我整天不吃不喝便有些担心,生气地命令我下床出了那黑黑的屋子帮着她做农活。我每天就跟母亲干着活,好长一段时间,我像个傻子一样,无目的、无思想地只知道干活吃饭,虽说吃饭,却每顿用勺子捞碗底一点,吃完就离开桌子找一个地方自己呆着,直到母亲叫我去干活,我又才像个傻子一样跟在她后面。
有一天,李龙竟然到桃林里找到了我,他见我肩上担着水便一下接了过去,我带着他朝我们家的小房子走去,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只是突然感觉原来今天的天气是那么晴朗,天空是那么蓝,树林里的空气是那么怡人。把水担到家后,母亲仔细地打量着李龙,脸上也露着笑容,自从我把自己关起来那天开始再没见过母亲的笑脸,直至今日。趁我不注意时,母亲对李龙说:“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们家小艳自从高考后就整天闷闷不乐,你如果有时间请帮我多来看看她,让她早走出阴影。”
“您放心吧,伯母,不用你说我也会来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落榜,她的痛苦是可想而知了。”
“唉!”母亲只是一叹,不再说什么,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我一阵心酸,躲到一边等心情平复了才走到他们跟前。
后来,每天李龙都来树林里找我,帮着我跟母亲干活,而他的来与不来似乎与我无关,我每天跟他们一起干活,却从不说一句话,像个闷葫芦。这天下午,天气太热,李龙便骑着摩托车去买了几瓶水来,他递给我时,我叫他先放着,一会再喝。没想到他竟大声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嘛,几天以来一直把我当空气,现在还不领情,你讨厌我就直说呀,别这样像冷战似的。”
我虽然对他突来的火气感到意外,却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蹲着拔草。
“李龙,她最近一直是这样,你别多意,啊!”母亲解释着,李龙却伸出手止住母亲往下说。他两手握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王小艳,你听着,你是个大傻瓜,十足的傻瓜,没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你可以再来一年或者有更好的路等着你去走,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责备自己?你要相信,你所失去的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得来!”我不眨眼地盯着他愤怒的眼睛,他眼里涌着晶莹的泪花,而我的眼泪瞬间也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但除了眼泪,依然像个木头一样站在他面前。“‘事情是这样的,就不会那样。藏在痛苦泥潭里不能自拔,只会与快乐无缘。告别痛苦的手只能由你自己来挥动,享受今天盛开的玫瑰的捷径只有一条:坚决与过去分手。’(选自《方与圆》)你不想快乐,谁也帮不了你,你如果还想活着,你就自己快乐起来,别让别人跟着你痛苦!”说完他甩手走了,而母亲看着我痛苦的样子也回到了百米以外的小房子里,没人后我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那种哭简直是疯狂的,我似乎要把好久以来的所有痛苦全部从这哭声里释放出来,虽然这哭声是撕心列肺的痛,可是我知道哭过后我就会好起来的,如果你这样哭过你就会知道大哭虽是痛苦的却是和过去一切痛苦诀别的方式。
这后来的两天李龙没有来过,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像别人一样看透了我,放弃了我。不过我没有怪他,我很感激他,这两天我谈不上快乐,虽然还是没说过一句话,心情却是明显的舒畅了许多。
第三天李龙来了,我的心情莫名地愉快,他的出现像是冬天里的一缕阳光,我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慢慢放下了落榜的伤痛,而李龙也被家人默认为我新的男朋友。说是新的,其实旧的还存在着,可是明显的家人都很希望李龙跟我交往,至少他比那个“梁山人”强多了。
一个月过去了,村里一个同学来叫我一起去复读高三,我还没说话,父亲就道:“我是怕再读一年还是这样,白白地浪费时间。”
“我不读书了,想读的话我早就去安顺学院复考了。”
“什么复考?”母亲忙问道。
“听说高考没考好的人想去安顺学院的话,还可以再考一次,给本地人多一次机会。”
“时间过了吗?”
“肯定早过了。”我很不在意地回答着。
“你怎么不去考呢,你真是……”母亲生气地进了屋。
“安顺学院?破格录起?宁愿不上学我也不会去这样一所学校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感觉那是多么卑贱的行径,就像一个生来就享受着锦衣玉食的人,突然叫他去过节衣缩食的生活一样,他瞧不上,也受不了。
那时村里一个和我同届的女孩自杀了,是因为她出门打工回来就变得奇怪了,像得了神经病一样总是想寻死。死的前一天晚上帮她母亲劈了很多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跳了河。大家说她是在外面被欺辱后,精神受到严重的创伤,得了精神病。父亲说:“人家是自尊心强的人,遇到不幸便不想活了。不像有些人,连点自尊都没有!”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跟父亲顶起嘴来:“爸,您是在说我没自尊吗?您知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呀。是,我是因为跟长顺鬼混才会导致学习下降,可是我的出发点是为了减轻这个家的负担,为弟弟他们考虑,要是家里条件好一点儿,我至于想那么多,至于走错路吗?”说着,我眼泪四溢。
“谁要你想那么多啊,我们只希望你好好读书,考个大学回来为这个家争光!可你呢,丢底败性的。”听了父亲的话,我哭着跑了出去,到了自己住的小屋里泣不成声:“没有谁能理解我,老天爷,你知道吗,我的出发点是为了这个家呀,可他们都是怎么看我的,爸爸怎么能说那样的话,我是他女儿吗?早在小的时候我稚嫩的心灵就承受不起这个破碎家的压力了,曾经也想离家出走或者死了算了。可是再怎么说他们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我要是一死了之,倒还解脱了,可我不想像姐姐一样带给他们巨大的伤害,可他们又是怎么看我的呢?爸爸,您怎么可以认为我是个没自尊心、苟且偷生的人呢?小的时候,你们爱吵架,可我认为你们是最爱我们的,跟别的父母一样,为我们无私地奉献着,可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对我们,你们还是我们小时候的父母吗?”想到这些,我痛不欲生。每当看到电视里主人翁为了别人而活着时,我心里就会产生共鸣,有多少人会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一个孩子一下子从特别优秀变成堕落不堪,对于父母来说的确很难接受,可有时做父母的为什么不能站在孩子的立场上想一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变成这样是否都是孩子的错,如果不全是,那我们能不能尽可能不要在言语上伤害到孩子,要知道,有时候大人的一句话会让孩子掉进十八层地狱,从此颓丧、自甘堕落,甚至是结束自己的一生!“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注意孩子的感情饥饿和皮肤饥饿;不要对孩子说,你这不行那不行,真诚地称赞孩子的优点;实事求是地评价孩子的才能,不给孩子盲目制定目标;不在精神和肉体上驾驭孩子,真正将他们当作朋友。”(选自《没有不对的孩子只有不对的方法》)这是我多年后体会到的真理,曾经我也是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父母呀,很小的时候能感觉父母满满的爱,却不知从何时起就只有责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