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父亲经检查得了脑瘤,医生说因为来得太晚,脑瘤已长得太大了,必须尽早做手术,不然活不了几个月了。可是三四万的手术费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数目。而手术后有可能会是植物人,也可能会瘫患,手术后的跟踪治疗费用更是一笔可观的数字。面对这种情况,家人个个都是沉默,不知该怎么办。大伯,东有大伯和堂叔他们都力劝父亲去做手术,父亲埋着头说:“哪有那么多钱呀,现在家里人全部凑出钱来也不过三四千块钱。”
“没钱,没钱借也要借来治了呀,总不能坐着等死吧!”东有大伯说。东有大伯是父亲的堂哥,这几年当上了村支书,说话也有些分量。不过因为长大后认识了他的真面目,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父亲倒是对他敬重有加。母亲愁眉苦脸地说:“要是借过两三千嘛倒还能借到,借几万上哪借呀,谁有那么多钱,就算有,谁会借呢?”
“借不到也得借呀,你不是有三个弟弟吗,让他们一个凑点就够了呀。”东有大伯近乎是命令地说。
“我那三个弟,家家都几个孩子,负担都很重,想来也是没钱的。”母亲抹着眼泪说。“你不去借怎么知道人家没钱呢?”父亲的亲哥哥说。母亲听了说:“好吧,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不过,各位哥哥兄弟,这事还得靠你们大家帮忙,一个凑一点先借着我们,等以后好了再还你们。”
“我家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这你们是知道的,虽有几个娃在外面打工,可他们都没寄钱回来过。”伯父说。母亲没说什么,看了看其他几个党兄弟,他们一个个都不作声。大家沉默片刻后,东有大伯说:“你先去找你的几个弟弟商量了再说嘛!”
母亲找来了几个舅舅,当着父亲的这么多兄弟,舅舅们把所有的家底都凑了出来,没想到他们三个就凑足了四万块钱。二舅说:“我们三兄弟是拿出了所有家当了,这手术后的跟踪治疗费用还望大家多多帮忙了。”
“有了手术费就好,先做了手术再说吧。”东有大伯说,其他人也跟着说同样的话。舅舅们的康慷解囊让父亲既感动又惭愧,他自己可是从未对舅舅们好过。父亲和母亲刚结婚两年外公就支逝了,那时舅舅们都还小,大舅有十五六岁,两个小舅才几岁,全靠外婆一个人撑着把他们养长大。因为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母亲常常为他们担心。可是担心有什么用,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的。即便如此,父亲常常疑神疑鬼的,总觉得母亲偷偷拿东西去照顾他们。因为他的怀疑,还曾对母亲大打出手。如今看到舅舅们一个个都为他慷慨解囊,他感慨万千。
自从得知父亲生病后,家里每天都死气沉沉的,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为父亲的病而担心,为没有钱治病而担心。为了挣钱贴补家用,我和小龙商量后,决定小龙留下来照顾父亲,我先出门去挣钱。“你爸爸只有十几天就要手术了,不然等手术后再出门吧。”母亲说。
“我们都守在家里也没用,现在正急需用钱,我还是先出门吧,多挣一分是一分。”我说。
“你就让她去吧,妈,反正她在家对我爸的病情也没什么用,主要是靠医生。”小龙说。
母亲听了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隐约感觉她有些不高兴。第二天,三个舅舅和舅妈突然来到了我们家,我想:“可能是来商量爸爸动手术的事吧,难得三个舅舅和舅妈共六个人这么整齐地来到我们家。”我赶紧给他们倒茶,茶倒了几杯,二舅发话了,“小艳,二舅是个直人,有话我就直说了。”二舅的话让我感到奇怪。“听说你明天就要出门了,你爸只有十几天就要做手术,你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呢?”
“我去赚些钱贴补医药费……”
“我不管你去能挣多少钱,哪怕一天能挣一万,你都不能去。”二舅打断我的话道。
“是呀,小艳,你怎么能现在出门呢?这么不孝,人家会说闲话的。”二舅妈说,“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要是我们家那些孩子,听见我们生病了,虽然年纪小,都会很担心,别说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了。”
“是啊,人家的孩子,听到父母生病都要从大老远地赶回来,你可倒好,要往外跑!”大舅妈说。
原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心里一下子变得很沉重,面对他们的指责我说不出一句话。
“他爸那个脾气呀,这些孩子从小就对他没什么感情。”母亲见我哑口无言,便为我辩护。而我却对母亲的话感到惊讶,“我是因为对爸爸没感情才要忙着出门的?”。
“不管你对你爸有没有感情,反正你作为子女,不关心老的,就是不孝。”大舅仗义地说,“他再怎样,也是辛辛苦苦养了你二十年的爹,你这样走了就是没良心。”我听得泪水盈眶,我想解释,却是插不上一句。这时三舅平和道:“好了,舅舅们今天来,都是为你好,如果有什么话说重了,你也别往心里去,那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
“反正我们话说到这儿,是去是留,你自己考虑!”二舅说完,站起来就走,所有人也跟着走了,我倒的茶,他们一口也没喝。母亲送他们出了门,而父亲就站在门口,听了刚才大家说的话,正在擦眼泪。屋里的我眼泪终于可以泄出来了,小龙见了,安慰地说:“别理他们,他们不知道内情,只会开口就教训人。”
母亲回来后,我流着眼泪对母亲责备道:“你要叫我留下来就直接叫呀,为什么要跑去把几个舅舅都叫来批评我?我想出去多挣些钱有错吗?”母亲见我这般委屈地责备她,她生气道:“人家孩子听说父母生病了都要从大老远赶回来,你们倒好,还跑出去。”
“那你可以告诉我呀,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说?”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在日记中写到:“我一直认为跟母亲可以心心相印,我一直以为母亲可以看透我,了解我的一言一行。可一切不是这样,她竟用跟别人一样的眼光来看我,甚至用沉默来向我表示不满。为什么要沉默着不说,没有人能真正了解我,我绝望得快要窒息。我想要逃避,可我能逃去哪里?我只能面对,面对这个无情而不分黑白的世界,面对没有真爱的亲情。孰为真爱?在我的词典里,真爱就是无私奉献,真爱就是互相理解,真爱就是以诚相待!对于母亲,我真的好失望,为什么有什么话不直接向我说,要让那么多人来指责我,我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人人都来唾骂我。
舅舅们说的也许是正确的,就算是为了挣钱,我也应该等父亲手术后再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这么想,我只知道大多数人的亲情都是浓烈的,那么有没有人跟我一样,亲情也会沉睡?我是爱爸爸的,不像母亲说的那样,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想要赶快出门呢?”写到这里我想了想,继续写道,“不是我不爱他,而是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会死。我看到过很多人死,可是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会死,就像以前姐姐死的时候,我也是过了很久才会伤心的,一开始,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但还是不相信那是真的。现在轮到父亲在鬼门关徘徊了,我从来没想过父亲会死,我不相信我的亲人会这样一个个离我而去。”
手术过后,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医生说,过了四十八小时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就度过了危险期,在四十八小时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和家属都得特别小心。听到医生这么一说,我突然产生一种恐惧感,四十八小时?难道我的父亲真会在这四十八小时内离我而去?心砰砰地跳过不停,强忍着眼泪我向厕所跑去,我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地上,“不会的,不会的,爸爸不会就这样走掉的。”我从没想过父亲会这样离我们而去,也许是不敢想。我双手合十,双眼闭上虔诚地祈求着:“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
没有人在的时候,我一人在病房里守着父亲,在这静静的病房里只听到监测仪的嘟嘟声和氧气罐的咕噜声,看着父亲一动不动,我流着眼泪,感觉舅舅们骂得对,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根本就是在逃避现实。“爸爸,是我错了,你原谅我!爸爸,我并不像妈妈说的对您没感情,爸爸,您一向都很坚强,一定会度过这四十八小时的,对吧?”握着他的手,我希望他如果听不见也能感觉得到,希望自己的手温能传带力量给爸爸,让他有求生的意志。
这两天小龙和小旺也只是默默地守在床前,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根本没有想过父亲会这样离去,而母亲一脸的愁容,无论父亲是走是留,接下来的钱都不知要从哪儿来。有时我发现她在一人抹眼泪,除了担心,她应该还在思索自己的一生,她的大半辈子过去了,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实属命苦。而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无奈和痛苦,为什么一切的不幸都发生在了我的家庭里?
四十八小时总算过去了,医生说父亲闯过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