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手术后变成了偏瘫,原本贫困的家庭变得更加凄苦,看着家里的处境,我们都痛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景老师来看父亲时说让我跟他结婚,他会帮我一起照顾家人。可是我跟李龙刚分手,怎么就能马上结婚呢,况且我怎么能在需要别人帮助时结婚呢?这不就亵渎了我对景老师的一片真情?
这天景老师把我从医院带到他家,他的家人看见我们俩手牵着手,一个个都木然了。吃过饭后我帮着他母亲收拾碗筷,打扫厨房。他母亲认识我母亲,所以从小我就叫她姨妈。在厨房里姨妈说:“小艳,你是个好女孩,从小姨妈就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毕业后不声不响地就去了外地,也从来没跟他联系,有一段时间他十分痛苦,除了上班时间,常常不分白天和夜晚地睡在床上。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后来听他哥哥说是因为你,你找了男朋友,我这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我慢慢想起你来我们家时的情景,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他。但是为什么长大后你就变了心呢?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喜欢上别人为何现在又跟新存走到了一起呢?”姨妈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强烈,甚至带有责备的感觉。我无言以对,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接着说:“如今新存有女朋友了,我们都去人家行过礼了,如果这时新存跟了你就等于抛弃了人家,这会陷他于不仁不义,况且那秀秀的家庭还算富裕,只怕人家不会轻易饶了新存。秀秀是个老师,跟新存也蛮般配……”
“姨妈,您不用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扰景老师的生活了。”我很平静地说着,心中却是暗潮翻滚,绝望、难受,姨妈说的一点没错,我拿什么来配景老师呢?
“你别怪姨妈,只是姨妈不想惹麻烦,何况你跟那家的关系还没理清,新存不小了,我不想他再耽搁了,我怕新存因为你又丢了这个女朋友,到时跟你又不成,他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你不要怪姨妈,好吗?”
“不怪你,姨妈,您是对的。”
……
天已是漆黑一片,景老师没料到我会连夜要赶回家,姨妈他们跟他都挽留我住下来,可是我是实在呆不下去,我不想再在景老师面前强颜欢笑,更不想露出蛛丝马迹让大家都难堪。
景老师骑摩托车送我回去,这次我可以毫无顾忌地靠在他背上了,可是心情却像几年前一样的痛苦。“手抱着我。”他说,语气里透着幸福。我双手抱在他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命运总是捉弄着我,一次次让我与景老师相遇,却一次次让我与他擦肩而过。时光像是在倒流,让我回到几年前,一样是最后的接触,一样是最后的告别,一样是撕心裂肺的心痛。
临近村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棵古老的柳树,它的身躯要两个人方能环抱。此时正值柳叶繁茂之期,只见叶影婆娑,零星点点。看到它我不禁更为悲伤,想到将与景老师别去,不觉痛由心来。“到柳树下停一会儿。”我说。
“怎么了,有事吗?”景老师说着已在树下停了下来。
树枝垂得很低,我却还是够不到一枝。“景老师,你帮我折下一枝。”
“哦!你要柳枝做什么?”景老师说着已伸手捞到一枝折了下来,几尺之长,细叶攀附着。
“我要用它给你做个帽子戴起来。”说着我边把柳条弯曲成个环状,再把枝头由外向内,由内向外地绕着,不多时一顶环形的枝枝叶叶的柳环做成了,我把它戴到景老师头上,他笑盈盈地用手指刮了下我鼻子道:“竟做些娃娃事。”
“你喜欢不?”我笑着问,心里却是如虫咬一般,还好是晚上,不然我想我装出来的表情是躲不过他的法眼的。
“喜欢,你给的我能不喜欢吗?”
到了家门口,我装着开心的样子道:“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回去早休息。”
“这么没礼貌,我就不能进去坐坐吗?”
“怕他们睡了,就不打扰他们了啊。”
“好,那我改天再来,明天如果你没事就去找我!”
“嗯,好的,你骑慢点。”
“好的,拜拜!”他亲了我的额头一下便上了车。
“等一下!”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又伸下脚来。
“没什么,我只是舍不得你。”我忍不住流着泪扑到他怀里。
“傻瓜,舍不得我你还回来,叫你在我家你不在。”
“景老师,我不在时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傻瓜,我知道,以后有了我,你也会好好的。我走了,明天见!”他弄了弄“帽子”把它戴稳了便上了车微笑着走了,我又一次一个人哭泣流泪,人们总希望时光倒流,此刻的我却多么恨这时光倒流到这里。景老师的母亲没有错,我有什么资本跟景老师在一起?当初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要离开学校,为什么不好好去争取一份工作?为什么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推门入内,母亲和小龙还坐着,还是一脸的愁容。今天是舅舅在医院看护父亲,换我们回来休息。
“小艳,你怎么了,看你懒洋洋的样子。”小龙道。他自从出门后就没叫我二姐了,一直叫我的名字,父母说过他几次,可他直意不改,我也听习惯了。
“我明天要出门了。”我坐到凳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正跟景老师交往吗?”母亲说,他们都用惊诧的眼光看着我。
“他的家人不喜欢我跟景老师交往。”
“什么,他们家的人看起来都是明理人,怎么会不同意呢?我看,不同意的是他爹吧,像个闷葫芦,原来还是个老顽固。”小龙急着道。
“你别胡猜了,是他妈对我说的,我想他们一家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吧。”
“她那人看起来很和善,说话总笑嘻嘻的,怎么会这样!”小龙说。
“唉,也难怪呀,你看,人家景老师可是正式老师,小艳呢,什么也没有,现在你爸又成这个样,人家是瞧不起呀。”母亲说。
“那景老师怎么说?”小龙道。
“他不知道,以为我们会很快结婚。”
“那别管那老太婆,追求真爱,只要你们俩相爱就行。”小龙说。
“我已决定了,明天就走,如果景老师来,你们就给一个让他死心的理由吧。老爸那里已渐好转,你们先看管着吧!”我说着去了床上,而这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我是如何过来的,睡不着,又不能起床,心痛却不能哭出声,一切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痛苦伴着黑夜而逝。可是黑夜去了,我内心的黑夜去不了。
为了躲避景老师,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了门买了去外省的票,我的电话一直没开机,因为我没有勇气向景老师解释。我再次无力地拖着行旅箱有目的却毫无希望地走着,这次不是身体对于物质的饥渴,而是精神粮食的落空。我相信一路上跟我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害怕想起一个陌生人脸上那种绝望和面如死灰的表情。
我还是去了浙江,我只对那里熟悉,我没有去李龙那里,虽然对他抱着很深的歉意,我还是在手机上把他拉黑了,既然已经结束就断得彻底些。不过我比任何时候都痛苦和寂寞,因为父亲的身体,因为两个男人的先后离去。没有了李龙,也没有了景老师,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想。
我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去挣更多钱,对家里贫困的状态感到无能为力,这时的我才知道当初想靠自己打工挣钱起房子是多么幼稚的想法,简直就是蝼蚁撼树——自不量力。因为这个幼稚的想法,自己还走错了路,断送掉自己的学业。行百里者半九十,没考上大学,我那么多年的努力全白废了。而两个弟弟,小旺在上学,但成绩很不好,他的学习环境跟我们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像他这么大时父母都是不在家的,成绩却很好,如今父母在家了,他的成绩却是最差的一个。母亲虽算是有文化的人,对于孩子们的学习却不怎么关心,平时只知忙里忙外,对小旺的管束多半也只是在干活上,学习上最多只问一句“作业做完没”。我们都出了门,就剩小旺在家,一切的家务都落在他的身上,特别是父亲瘫患后,一切的农活都落在了母亲和他的身上。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没有谁像他一样拉着牛去犁田犁地。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每天都会有几块钱用,而他每天能有五毛钱就算不错了。而十几岁就出门的小龙一直自己挣钱自己用,挣来的钱几乎是用完的,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如今的他,个头没有长高多少,他怨这个家把他逼出门的时间太早,他太小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成长的空间,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才会长不高的。而父亲一辈子最不喜欢矮小的人,如今小龙这么矮,还存不到一分钱,他便是一脸的不满。父母对我们的教育就像对他们种的庄稼——有时肥料过多导致庄稼过于茂盛而成草,有时又因为过少而使其欠缺养分,有时又因为过了打虫期才去打虫,已是徒劳无功。以前父母在外地时,我们三姊妹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人人夸奖的好孩子,当父母回来后,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沦落,这难道只能怪孩子不争气吗?“孩子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心灵雕琢的过程,如果孩子的心灵雕琢得丑陋不堪,那是父母和和老师的责任,却不是孩子的过错(见《没有不对的孩子只有不对的方法》)。”俗话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当父母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孩子不争气时,不防多思考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是这个样。我不想责备父母,只是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到了外省没几天,我就找了个宾馆继续做收银员。每天上着班愁着医药费,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在此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打电话回来问父亲病情时,母亲说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了,不是吼这个就是骂那个的。医药费暂时先欠着,可每天都几百元的开销,也不知怎么撑下去。
几天后,母亲说小龙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气也出了门,众人都骂我们是不孝的子女,还责怪母亲不会教育子女,以至父亲还在病床上,就一个个出了门不管他。特别对我更是谩骂,说我读书不好好读,也不懂得孝顺父母,交朋友也朝三暮四,是个道德品质极其卑劣的女孩。面对这些谩骂和指责,我自然是痛苦万分。原来众人一向喜欢锦上添花,更喜欢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行当。原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叫绝境,而是所有人都围着你喊打时才是真正的绝境。
于是父亲的气也就完全出在了母亲身上,即便母亲每天给他端死抬尿,给他按摩擦洗,喂他吃饭喝水,他就是那样爱发火,动不动就掀掉母亲手里的碗,动不动就又吼又闹。
对于别人的批评和责难,小龙生气得直冒火,我也难受,但我却劝弟弟说:“伏尔泰曾说‘人类通常像狗,听到远处有狗吠,自己也吠叫一番。’随他们说去吧,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众人都只会往火里加柴的,看不惯别人只能说明自己格局不够大。”
小龙听了说:“这也倒是,我们走自己的路,随别人说去!”
景老师见我不在就问了母亲,母亲照我的叮嘱告诉他说:“你忘了她吧,她心里另有喜欢的人,她这次出门也会去找那个人。”他听了脸一下子变了色,沉默片刻才痛苦地问:“她喜欢的是不是那个高中时认识的男朋友?”
“可能是吧,她也没说是谁,她只说她要去找那个她喜欢的人。”母亲埋着头,心里很是难过,可是一想到景老师的家人不同意,再让我们交往下去也没有好结果时,她就硬着心肠不告诉景老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