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晕倒后的罗莎莎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盖上,然后打开了房门,雷阿姨这才进到了房间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床前,看见宝贝女儿倒在了床上,就要冲上来找我拼命,我连忙制止道:“阿姨,莎莎没事,只是晕倒了而已,顶多10分钟左右就能醒来了。”雷阿姨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招呼我回客厅。以防万一,我从床底下捡回匕首,装在口袋里,免得莎莎醒来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然后才来到客厅沙发坐下。
雷阿姨递上了一杯热茶,我沉声问道:“雷阿姨,实不相瞒,从第二次见面我就觉得莎莎身上有问题,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被恶鬼纠缠了,后来和她沟通的过程中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掏出了身上装着的一沓纸符。摆在茶几上道:“我有一个控鬼师朋友,这个符就是他给我的。只要这个纸符在身,鬼物不侵,贴在被上身的人眉心,鬼就会被强行挤出身体。刚才我试过了,没有用处,那就说明,莎莎身上的,不是鬼。”
雷阿姨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我猜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心理准备,便接着说道:“然而从罗莎莎嘴里又亲自说出了‘我是罗成光’这样的话来,力气也大得惊人,完全可以和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相提并论。阿姨,罗成光不是您丈夫么?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雷阿姨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我叹了口气道:“雷阿姨,如果您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很难帮助到莎莎的,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莎莎想想吧?”
听到这里,雷阿姨似乎才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还未开言,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她长叹一声:“唉!冤孽呀!那冤家死了这么多年,却还在坑害我可怜的莎莎!”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雷阿姨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开始娓娓道来。
以下是雷阿姨讲的故事。
事情得从莎莎小时候开始说起,我们家老罗从年轻时就是北大才子,毕业后回家乡当了个教书匠,潜心育人。由于他为人谦和热情,乐于助人,在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培养了很多人才,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所以老罗在学校里广受同事好评,学生也十分尊敬他。莎莎从小就为父亲为傲,十分崇拜父亲,立志将来长大要成为父亲一样了不起的人,所以学习也非常刻苦用功。老师很喜欢勤学懂事的莎莎,邻居们也很羡慕我们家有莎莎这么懂事的闺女,那段时间是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光了。
后来碰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老罗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下海经商。谁知做生意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没几年就把好不容易攒的本钱给赔的一干二净了。那时候我们家特别的惨,经常为下一顿饭发愁,好在邻居们偶尔接济,我们一家子才勉强熬了过来。
后来我跟亲戚借钱开了个肉摊,老罗去他亲戚的工地上做苦力。他一个教书匠,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受得了那个苦?可没想到他竟然坚持了下来,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进了房地产行业。
不久以后,老罗赶上了好政策,国内取消了福利分房,他就准备开始自己搞房地产开发。没想到这条路居然走对了,没几年我们家就富了起来。正所谓糟糠伴侣千般好,富贵人家难到头。男人突然一有钱,就开始飘了,老罗就是这样,当年他在外面做了很多荒唐事。
雷阿姨说道这里,不再说话。我知道接下来的丑事确实令人难以启齿。虽然早已从阿炳那里知道了大致的故事情节,但此刻我却万万不能表现出来,便假作不知,故意岔开话题,问道:“那罗叔的死是怎么回事呢?”
雷阿姨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感激,我猜她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便借坡下驴,跳过了罗成光那点丑事,接着讲了起来:
有个无赖,赌博欠了钱,听说老罗是本地最有钱的老板,便打起了歪主意,打算绑架老罗,敲诈一笔钱,谁知作案过程中失手把老罗给杀了。
从此以后,老罗的公司就一直是我在打理,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我也拼命工作,好在老罗活着的时候到处吃喝玩乐,到了后期公司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所以他虽然走了,之前的客户关系却还在,公司也还做得不错。
但老罗这件事对莎莎的刺激很大,她想不通为什么在他心目中那么伟大的爸爸会变成这个样子,在学校里也总有人议论她,甚至欺负她。我们家孤儿寡母的,自然有很多小混混隔三岔五地上门来欺负我们,琦琦还小,不懂事,我和莎莎相互鼓励,决心撑起这个家。
于是我将大部分精力用在了打理公司业务上,努力挣钱,尽力给孩子们创造最优渥的生活条件,而莎莎则更加努力地学习,甚至为了保护咱们娘儿三个不受外人欺负,利用课余时间报了个散打培训班,这么多年一直在坚持训练。
听到这里,我不禁揉了揉依然有些生疼的左手臂,难怪这姐姐腿上功夫这么厉害,幸好我也练过,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这点拳脚功夫我还没太当回事。这要换个普通人,刚才那一脚,手踢骨折都不是不可能。
雷阿姨看到我略微有些肿胀的左手,和依稀渗血的右手,转身回房间拿出一个医疗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精、一捆纱布,和医用棉,小心地为我处理伤口。我示意不用,拧开盛酒精的瓶子,倒在伤口上,然后在伤口上涂了些络合碘,按上医用棉,将绷带熟练地缠绕在伤口上,打了一个结,然后对雷阿姨说:“接下来呢?”
雷阿姨叹了口气接着讲了起来:
莎莎成为今天的样子,全都怪我,没有给她足够的温暖和爱,我就像一个垃圾人,把工作中的压力和委屈,全部倒在她身上,不停地抱怨,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时间一长,莎莎身上也慢慢起了变化。刚开始我还没注意,可当我发现不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雷阿姨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我又递给她一张纸巾,耐心等待她接着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雷阿姨情绪恢复了稳定,她接着讲了起来。
莎莎在各方面都表现得足够优秀,高考时填志愿填的是当年父亲所在的北大。她说这是她唯一愿意去的院校,其他学校对她没有意义,如果考不上北大,她宁愿出去打工。所幸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还是考上了北大,在校期间她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终于顺利毕业了。毕业后为了方便照顾我,没有留在北京就业,或者继续深造考研,而是回来考了个公务员。这孩子从小的理想就是像她爸爸一样做一名光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可惜她爸爸不争气,被金钱所腐蚀了。虽然孩子从来不说,但我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一道疤,所以她不愿意去教书,走她爸爸的老路。
那是三年前了,莎莎24岁,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之前她为了这个家不停地努力学习,从来没有考虑过儿女私情,那倒也还说得过去,算是孩子懂事;可现在事业也稳定了,生活也安逸了,她还是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这就有些不正常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当然着急了,便给她介绍了几个小伙子,都是本地比较有地位家庭的孩子。
哦,小张你别生气,阿姨也是贫苦出身,不是嫌贫爱富的人,那些都是主动找上来的,我就顺便给孩子说合一下。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雷阿姨便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每一个男孩她都不愿意接触,后来我以死相逼,她才挑了几个见了一面,可结果都是说一句“不合适”,也不肯说具体的原因,就不了了之了,我虽然着急,但也并没有多想,直到三个月前她把一个纠缠她的公子哥给揍了,我才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我忍不住插话:“雷阿姨,以莎莎的实力,敢纠缠她的,挨顿揍也是很正常的吧?”
雷阿姨摇了摇头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带着莎莎去挨揍的那孩子家赔礼道歉,一开始莎莎不愿意去,我一再坚持下她才勉强同意了,但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有些奇怪,她说:“爸爸会不高兴的。”
我听到这句话,后背有些发冷,就问她什么意思,她就再也不说话了,只是跟着我朝前走。
到了人家门口,莎莎根本不愿意露面,躲在那家别墅拐角。我叫了半天门,人家门都不给我开,我赔了好久的不是人家才给开的门,我把莎莎给强行拽进了屋子,却发现他们一家子看我闺女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挺怕她似的。
我让莎莎给他们家鞠躬道歉,莎莎也是敷衍了事,简单鞠了个躬,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出门了。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特别尴尬。我把礼物放下,又强行塞了个大红包给那家孩子,他们家人看我诚意十足,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儿。
见事情也说开了,也取得了人家的谅解,答应说此事不再追究了,我便准备告辞了。临走那家妈妈拉住我,让我有时间多关心关心孩子,陪陪孩子,别让她一个人出门之类的话。
我听这话里似乎有话,就一直追问为什么,那家妈妈却始终不肯多说,我们在门口扯皮扯了很久,他们家孩子走了过来对他妈说说:“妈,就告诉雷阿姨吧,瞒着也不是办法,说出来人家也许有办法解决呢?”
那家妈妈这才凑到我耳边,小声告诉我说,那天孩子被揍,莎莎一边揍他一边自称老罗,是莎莎她爸爸……
我当时真被吓着了,联想到莎莎来之前说的那句“爸爸会不高兴的”,更是让我感觉毛骨悚然。回家后,我一直问莎莎她那句话到底是啥意思,她怎么都不肯说,问急了就说“你别管”,就是这句话,却让我感到更加害怕,因为这句话无论是口气,还是发音,除了声音是莎莎的之外,简直就是和我那死鬼老公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之后,我经常失眠,没事就悄悄躲在莎莎房间门口,偷听里面的动静,渐渐养成了习惯,时间一长,还真让我听到了一些东西。
一天晚上十点,我刚应酬回来,见莎莎房间门关着,门缝里有灯光射出,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谈话的声音。我便没有开灯,悄悄带上房门,走到她房间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我认出一个声音是莎莎的,另一个声音有些奇怪,像是男人声,但却有些阴柔,感觉不是女人故意学男人说话,就是这个男人嗓子比较尖。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莎莎自己在外面偷偷交了男朋友,都带回家来了关系肯定已经比较成熟了,还挺高兴。正准备敲门进去,看看小伙子长啥样,问问家庭背景啥的,却突然听见了莎莎喊了一句“爸爸”!
“爸爸,人家不是坏人,您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上来就动手,不合适吧?”
这是莎莎的声音。
“胡说,男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问题,他们对你献殷勤都是想对你图谋不轨,一旦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了,爸爸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不受这些渣男的伤害啊!”
这个声音好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口气也很熟悉,不就是罗成光的口气么?!可声音却不像,我一边仔细揣摩、辨认这个熟悉的声音。一边接着偷听他们对话。
“那你和妈妈呢?难道不是真爱吗?哦对了,你也背叛了妈妈。自己就是个大渣男!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莎莎,我……”那个奇怪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好言安慰了莎莎起来:“是,我是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和琦琦,我已经受到了惩罚,这一切都是天意!所以我才回来了,来尽一份做父亲的责任!”
“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长大了,琦琦也已经上大学了,你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离去,我们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点你改变不了,你也补偿不了!”莎莎变得愤怒了,她哽咽着说道。
“可以的,孩子,我一定可以的,我罗成光这辈子已经创造了很多次奇迹了:从穷山沟里的孩子到北大才子、从一文不名到家财万贯,甚至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我就是奇迹!孩子,你给爸爸一个机会,让爸爸来证明,好吗?”
莎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可我怎么跟妈妈和琦琦解释?她们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孩子,慢慢来,我们都需要时间,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那么至少我相亲的事,您就别管了吧?您这样动不动就出来,对人家不是打就是骂,谁受得了?别说打骂了,您出来就够给人吓个半死了!”
“哼,想当我罗家女婿,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要来何用?真给他继承了咱家的家业,还不一下子就败光了?再说了,我也是爹,只不过是一个特别一些的爹罢了,那些臭小子要真爱你的话,便不会被我给轻易吓退了!”
雷阿姨说到这里,连我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这罗莎莎竟然在和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对话?那罗成光的鬼魂还是存在的了?而且会时不时就出来吓唬人,还能动手打人?可如果真有鬼的话,那我的镇鬼符刚才怎么会毫无反应的呢?罗成光的鬼魂,平时又是藏在哪儿的呢?
事情的大致前因后果基本已经明朗了,可疑点仍然很多,罗成光的鬼魂到底藏在哪儿?罗莎莎一开始是害怕父亲的鬼魂的,可现在似乎一直在想方设法保护父亲,到底是什么让她的态度产生180度大拐弯的?这些问题不弄清楚,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下手,问题很难圆满解决。
雷阿姨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为什么那个男人声音那么熟悉了,那不就是莎莎的声音么?那是莎莎故意憋起嗓子,学出来的男人声!想通了这一点,我便认定莎莎被她那死鬼老爸给附了身。从那一晚后,我便雇了个职业经理人帮忙打理公司的生意,自己带着莎莎到处游玩散心,其实是想去一些名山大川,寻访隐士高人来镇住,或者超度掉罗成光的鬼魂。可惜跑了很多地方,钱花了不少,可遇到的不是江湖骗子,便是酒囊饭袋,全国大大小小的名山大川我们娘儿俩基本跑了个遍,却是没有任何用处。罗成光却仿佛示威一般,出现得反倒越来越频繁,只是也许是生前有愧与我,却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出来过,而我也不敢破门而入,当面质问罗成光的鬼魂,为什么要缠着女儿。我和老罗之间,始终隔着女儿房间那一扇门,我俩,包括莎莎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白天,她是我的莎莎,可一旦到了晚上她回房间以后,罗成光就会出来和女儿聊天,我和老罗就像太阳和月亮,永远不见面,却轮流照耀着大地。而更可怕的是,我现在竟然已经渐渐习惯这诡异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