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四十二年,初秋,夜。
仙瑶山屏古峰上的雨格外细密,缭绕在山巅的烟雨如同云泽闵杭城里最美的绣娘手中织出来的顶级珑纱,将这一方仙境笼罩的不露一丝真容,天地间安静的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如果你在此地放眼望去,就会看到其他几座峰头上,天清气爽,没有一丝落雨的迹象,只有时不时因风吹散,飘摇而来的几丝雨线,萦绕在漫山遍野的竹林间,淅淅沥沥地挂在竹枝间苍翠欲滴的竹叶上。
而屏古峰这一方烟雨婆娑之境却已起了数天。
能以一己之力为之,在这仙瑶山上打造如此仙迹,只能是出自仙瑶山老瑶尊的手笔。
此时的老瑶尊,斜倚着歇在一方卧榻之上闭目养神,一只手支撑着的额间,一颗颗汗珠沿着她已浮现出灰白之气的衰老脸庞滚落在靠枕上,花白的发丝间插着一支凤凰金钗,华丽精巧,钗身上凤凰振翅欲飞,金凤伸展的翅膀和口中衔着的红色宝石串珠微微抖动着,似活了一般。
支持了这些天,她有些精力不济,紧抿着的嘴唇也已有些发白,但她仍旧支撑着,时不时用另一只手中已捏的有些变形的方帕擦拭着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司致赫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听着这方天地间的雨声,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床榻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他的夫人北沧绮已沉沉地睡着了,但右手仍紧紧攥着夫君的手,左手揽着他们刚出生三天的儿子。
小家伙已干干净净、吃饱喝足,穿着干爽舒适的小衣裳,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睡得香甜。
司致赫回身望了一下窗外的雨势,他抬起被夫人攥着的手,安抚地摸了两下夫人的手背,将自己的手缓缓抽出。
北沧绮太累了,司致赫的这个举动并没唤醒她。
他侧身从北沧绮的怀里探手去抱起自己的儿子,放在怀中仔细地看了小家伙几眼。
整体轮廓和那张小嘴,着实有些像司致赫,而虽然眼睛闭着但纤长的睫毛,一看就是北沧绮的模子里出来的。
“这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他这样想着,呵呵轻声笑着,站起身来抱着小家伙轻轻地摇晃着,在床边来回踱着步,眼神里满是疼爱与不舍。
忍不住低头在小家伙的脸上蹭了一蹭,抱着儿子柔软的小身体,拉着他的小手摸了又摸,又亲了亲他的小脚丫。
不知道是不是他满是胡茬的脸刺痛了小家伙,小家伙嘴里嘟囔着,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司致赫赶紧拍着小家伙,哄着他睡的安稳了一些。
他疼惜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抱着小家伙向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北沧绮的眼角渗出了泪水,这眼泪在夫君离开后,变成汹涌的河。
她将自己藏在丝被中,卷曲身体,痛哭流涕。
虽然是她告诉夫君等自己睡着之后再抱走儿子,可母子连心,这心痛,叫她如何忍得了,让她如何睡得着。
她呜咽着,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察觉到自己的夫君出了屋门,她使劲掀开被子,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清丽的脸,脸上满是涕泪,显得她整个人的面庞混乱不堪。
若是在往日,一向爱惜容颜的她决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面目出现。可这时候的北沧绮,哪还顾得上面容的不整。
她张着嘴哀嚎着,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让孩子听见,不想让夫君听见,更不想让老瑶尊听见。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丝被,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她的心好疼,像是要裂开一般,眼泪不间断地汹涌而出,和着阁楼外飘摇的烟雨,已将她的整个世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