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茂林修竹,曲水流觞,是仙瑶山屏古峰中最高的一处宅院。
青瓦白墙搭建而成的一座三层楼院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用焦墨笔法书写着“飘渺”二字的匾额,桃木制成的匾额有丈许长,斗大的墨方块字如黑云压境,生出些许压迫感。
淅淅沥沥的小雨冲洗着飘渺居的房檐,雨水汇聚在檐底,再顺着檐底开凿的水道流淌到房檐两边,噗噜噜的直淌下来,每个檐角处都似挂着一道珠帘一般。
回字形的长廊,相隔不远的檐脊上就有一人将自己全身都隐藏在一副黝黑的雨披之中,雨线沿着他们戴着的斗笠而下,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雨帘。
飘渺居正厅中坐着三位老人,上首的一位一只手支撑着须发花白的脑袋闭目养神,另一只手中不断玩弄着一对玉球,他的眼睑有些微地颤抖,双唇抿成一条下弯的扁线。背后站着人仿佛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
谭士芳站在自己父亲谭宗诚的身后,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他看不见父亲的脸,但也细细打量着父亲的身形,眼神时不时就跟着那两枚玉球打着转。
自己这一去,就是个死人了。外面淅沥沥的小雨,让他的心里也湿漉漉的,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中间的一位须发皆黄,跟坐在他下首的一位长相有些相似的清瘦老者你来我往的下着围棋,两位本家的小辈站在一旁给自己的长辈侍棋。
他们已在这里等了五天。
一阵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隐约传来婴儿的呢喃声。
是司致赫抱着孩子从门口进来。他一脸严肃,动作却又那么温柔,双手抱着一个已经睁开眼睛的小婴儿,他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呢喃着啃着自己的手指。
谭宗诚睁开眼睛,手里停下原本转个不停的玉球,放在身侧的方几的托盒里,站起身来,急速往前迎了几步。谭士芳也紧随父亲之后,跟上前去。其他几位也停了下来,他们望着司致赫怀抱里的孩子,几个人微微充血的眼中满是期盼。
“就是他。”司致赫的声音有些颤抖,青灰的脸色返潮似的有一抹嫣红,他将孩子抱给迎上前的谭宗诚看:“老师,名字就按先前定好的,叫司致旻。”
谭宗诚此时方松了一口气,“好,好啊。”他接过小家伙,轻轻拍哄着,眼中满是慈爱的光。
“士芳,拜托你了。”司致赫说着,撩起衣襟就要跪下去,被谭士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手臂:“且不提我们奉你是我们原州未来之主,单是咱俩从小长大的兄弟情份上,我待他就跟我儿子一样。”
司致赫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他将衣襟放下,双手抱拳对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揖到底。
谭士芳这次没有阻拦,他受了司致赫这一拜,待他起身,一把拍在司致赫肩头。两个人红了眼窝,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黄发老者李鹤搔了搔自己的头皮,清了清嗓子:“时候不早了。”
司致赫连忙让侍女将早就安排好的一切请了上来。
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竹篓,三个一模一样的行李包,两个侍女抱着另外两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穿着一模一样的小衣服,裹着一模一样的襁褓。
一位婆子上前从谭宗诚手里接过孩子,抱到一边给乳娘喂奶,再给他穿上同样的小衣服,裹好一模一样的襁褓。三个孩子被三个侍女抱着,看起来一模一样,很难分辨。
谭士芳带着李家的两位青年,此时已换上与庭院之中遍布的司致影卫一模一样的装束,他们三个人站在大厅里,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谁。
司致赫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亲手将他交到谭士芳的手里。其他两个孩子也被侍女安顿在背篓里,帮助那两位李家的青年背在身上。
谭士芳推开了竹篓,这样反而不利于隐藏。他伸手将行李包接过,紧紧绑在腰上,用它托着孩子的身体,将孩子捆在胸前,穿好衣服,带上斗笠,系好雨披,那小小的娃儿仿佛消失了一般,完全看不出来谭士芳的胸前有一个婴孩。其他两人也学着他的方式,将孩子妥帖的护在胸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历时半年之久的筹谋,在今天终于开始行动了。
谭士芳与两位李家青年互相致意,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打开房门率先冲进了雨夜里,另一人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谭士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老人家手背冲外对他挥了挥手。
又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娃儿,他寻着前两个人的方向离去。
不大的婴孩已经甜甜的睡着了,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
谭士芳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一部分影卫已经跟随两个李家的小子朝着两个方位走了,以至于院子里的布防出现了空缺。
他凝神静气,将身形融入在立柱的阴影下,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静静聆听着雨里传来的声音。
就这样足足过去了一刻钟,他还蛰伏着没有动,仿佛不存在一般,原本要护送他的护卫,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耐心等待着他的出现。
谭士芳默然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先前走掉的人差不多应该到山脚了,他这才从阴影中出现,从宅院的后门闪身而出,奔着小道,往山门的方向悄然而去。
雨中的侍卫们还在原地坚守着,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要保护的目标已经离开。
这五天时不时都有几个这样的孩子被送出仙瑶山,只是护送的人不同,明后两天也还有两批孩子被送走,只有司致旻本人还是安排给了谭士芳来带走。
不仅仅因为谭士芳跟司致赫的交情。
这诡谲的轻功,才是司致赫最终选择他来护送小公子的原因。
谭士芳是谭家最小的儿子,是司致赫的伴读,外人只知道他满腹经纶,可赞一声博古通今,却无人知晓他的轻功也已入臻化境。
司致赫回去陪伴夫人,厅中之人继续呆坐其中。
谭宗诚依旧闭目养神,手上却懒怠去弄那玉石珠子。李鹤也没了跟自己弟弟下棋的心思,只静静呆坐着,等待着。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枯坐两日,待所有的孩子都送下山去,这障眼之法才算布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