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天气预报才显示要降温,今天天刚亮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才下起雨,感觉这气温就下降了不少。
王嘉禄出门的时候被门外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激了一下鼻腔,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回家拿了件雨披。这个城市下起雨来,可以滴滴答答下一整天,虽然看着不大,可很快就能把衣服湿个透。看病要花不少钱,还不如从根本上就杜绝这种可能。
自从王老爷子两年前过世,家里就王嘉禄一个人住着。三十多平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温馨,一直都还保持着爷俩两个人之前生活的那个样子。
门口的双层鞋架上摆着两双运动鞋和一双拖鞋,王嘉禄就去找个雨披,懒得换鞋了。反正家里也是水泥地,回来再拖地也来得及。
一进去既是客厅也是卧室的墙上挂着一个古旧的美人儿挂历,日期还停留在三十年前,一个穿着清凉的大美人儿在搔首弄姿,散发着厚重的年代感。
挂历上方是一个约八寸大的圆形表盘,大约是在这个家里已经放了太久的缘故,指针已经不动弹了。下方则是一个单人沙发,淡黄色的沙发套磨损的很厉害,但很干净,看得出颜色是被洗旧了的,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应该是比较鲜亮的向日葵黄。
沙发边上就是一张双人床,现在上面只有一床被子,摊开铺在了床中间。反正晚上睡觉还要打开,老爷子不在以后,王嘉禄就懒得叠起来了。
他从床底下掏出一叠盆来,里面大概是三四个不同用途的盆,从大到小层层叠叠,最里面放着一把伞和一个塑料小包。那里面装着他的雨披。之前以为用不到了,就收了起来。
拿出雨披准备穿上,可能是听了一早上那带着节奏感的沙啦啦,早上没尿出来的一泡尿就这样有了尿意。他放下雨披,先去卫生间放水,和着窗外的雨声,仿佛二重奏,只不过他创造的乐章声音大点,动听一点,外面的背景音声音小点,婉转一点。
王嘉禄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了,王老爷子无儿无女无老伴儿,在王嘉禄大概三、四个月的时候捡到了他,当时那襁褓里,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名字和出生年份,连具体日子都没有。
靠着老人在市区小学看大门的豆大收入,硬是把他拉扯到高中毕业。而王嘉禄明明考上了大学,心里惦记着爷爷年岁大了,没人照顾,说什么也不去念了。
当时是气得老人家抄起拐棍痛揍了王嘉禄一顿,这件事简直成了老爷子的一个心结。
王老爷子自己没什么学历,只靠着当年年轻时候在生产大队上了一个月的扫盲班,勉强认些字,后来看大门没什么事,拿出王嘉禄的小学语文课本,自己慢慢的再次开始学着认字看书。
你看那双人床对面,就是老人用捡来的木板钉成的简易书架,上面各种各样的书都有:排的整整齐齐,包着书皮的课本,从小学到高中依次排开,那是王嘉禄的;书脊上带书号签的,那是学校图书馆淘汰不要的,被他捡了回来;封面花花绿绿、错字百出的,那是从书摊上十块钱一堆收了用麻袋背回来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说、画本、字典、菜谱、鸡汤文、电视说明书和一本全彩印刷的电动车的产品手册……
除了那两本手册,证明了这个家里存在着两个仅有的大件电器,其他的那些要么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要么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们给的……把占地半面墙的书架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书王老爷子和王嘉禄俩人全都是看过的,且不止一遍。尤其是那几本金庸、古龙、梁羽生写的武侠小说,翻得书页都打了卷,一老一小有时候还在屋里抄起家伙什儿就过起招来,很是有趣。
王嘉禄洗了洗手,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可以的,小伙儿很帅气,他满意的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咧开了嘴。
这个单眼皮肿眼泡的可爱小哥,长相还是可以的,及格线以上没问题,可就这肤色黑了一些,也粗糙了不少,不复当年高中的清秀模样,只有那眼神还跟天上璀璨的星子一样,闪着光,神采奕奕地给自己放了个电。
他抄起梳子再次把早上已经梳了三百遍还是无处安放的刘海又梳了四百多遍,发现它还是之前那个趴在脑门上死样子,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在这里沉醉于如何给刘海定位,只好回屋抄起雨披干脆利索穿上,这才出了家门,骑上他心爱的小摩托,赶着去上班。
他家住在相城区的柿子弄,离要去的陆鱼浜不算太远,小摩托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今天下雨可能路上可能会堵车,可这才难不倒我们的小摩托。
他沿着熟悉的巷道三拐五拐的,就成功窜到广道门立交桥前加入了车流大军,排队等起了红灯。
小雨如同细密的丝线,飘飘洒洒,这里是老城区,行车道路都是很多年以前就修建的老路了,立交桥下地势低洼,路面也被一些车辆压得不大平整,积水填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行人站在马路边上都得小心,别被路过的车子碾过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衣裤。
小摩托继续往前,再次开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近路王嘉禄抄了无数回了,他抖了抖雨披上的雨水,看了一下表,加快了速度,还有六分钟就要到点打卡了,再快一点,三分钟冲到停车棚,两分钟跑到办公室,只要五分钟,就能保住他的全勤奖。
他穿过小弄堂,顾不上跟沿途的同事打招呼,他得要赶紧冲去车位停车。
王嘉禄的单位没有停车棚,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在周围满是花草树木的庭院中用大白粉在地上齐齐整整地画了一些线,前面呈豆腐块状的是汽车的车位,尾巴上的一点才是电动车的,共享单车早就不让进单位了,少了很多占地盘的,一共三排车位,都让小车给占去了不少。
王嘉禄的小摩托一般都直扎进去,停在最尾巴的那一格,他急吼吼地往里开去,身子略微前倾,随时准备一个帅气的急刹车,然后跳下车来,拔掉钥匙。
突然间,小摩托的后轮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车轮一下被阻滞,使得王嘉禄连人带车都往前摔去,车子一半摔在了划白线的水泥地上,一半压在了近处的一颗树旁。
而王嘉禄整个人被顺势带飞,撞在那颗大树身上之后,掉在了一旁的草窠子里,面部朝下,当场就晕了过去。
整片相城的天空都是暗沉的灰色乌云,无边无际,仿佛一个一个烧焖锅,闷得人透不过来气,雨势丝毫没有变化,开始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过了好一阵,才有个迟到的同事发现了王嘉禄躺在草窝里,没有任何动静。
120来的时候,离王嘉禄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随120出诊的是个年轻的小护士,有着柔白的皮肤,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穿着急救护士服,戴着口罩。她才分到120没几天,就遇到这么大的事故,内心有些慌张。
她跪在王嘉禄身旁,急切地摸着他的脉搏,翻看他的瞳孔,她不想也不敢相信,他还很年轻,为什么生命指征都在快速下降,她试着拍了拍他的脸,却没有任何反应,让她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另一位老护工工作年头多,经常跟着120救援,看小姑娘这个样子,抻头看了一眼王嘉禄的情况,就经验丰富地用手撬开他的牙关,欲言又止地说:“哎,这人不行了。”
小护士瞪大双眼:“不……不就摔了一下,我都检查过了,连骨头都没断,怎么会……”
“溺死的。”老护工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王嘉禄的喉头,“都紧成这样了,插管都来不及了。”
“溺……溺死的?”小护士愣住了,她美丽的长睫毛忽闪了两下,看了看草窠子里那浅浅一汪小水洼,浑身都散发着拒绝相信的意味,她不想相信。可王嘉禄的头就枕在她的大腿上,整个身躯已经开始发凉,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已由不得她信,或者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