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气闷,催使着吴秋来到了川边。但时不时升腾的清凉气雾,并不能为他带来一丝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几欲让其感到窒息。
韩琳儿似看出了他的不适,握住吴秋的手,站在他身前。
然而吴秋浑然不觉,他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泥沼之中,湿粘的污泥趟遍全身,说不出的难受。
此时,莫常文心中的兴奋之情,已流露于表,再也掩盖不住。
剑柄上的鲜血正在渗入其中,上面的血色迅速褪去,只有剑柄的莲花依然鲜艳。
可是,滴下来的血液已是入不敷出,莲花如同喂不饱的猛兽,只见,莲花花瓣上血光一闪,剑柄随即缓缓上升起来。
莫常文又在小季的手腕处划了一刀,这次,喷薄而出的鲜血竟逆流而上,一同灌入剑柄之中,莲花犹如长鲸吸水,不断将小季体内的鲜血抽离出来。
小季脸上显现痛苦之色,忽地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惊骇的发现,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他痛苦的望向莫常文,艰难说道:“莫伯,为什么?”
这时小季的眼神,比以往都要清明,莫常文竟不敢直视,连忙将视线移开,落在剑柄的莲花,再也转不动了。他眼里的痴迷随着时间推移剧增,变得越来越狂热。
“为了什么?为了大道,为了长生……”莫常文望着血光大盛的莲花,喃喃道。
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然后他发现,他可以去想了,甚至还能得到,他所想要的太多了。
欲望是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丘壑,在这一刹那将他完全吞噬。
莫常文转向小季,狰狞道:“我要当仙人,像你祖先一样!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屋棚内。
可小季却没能听见,他眼中的神采早已逝去,唯有最后一丝不甘,留在了他皮包骨的脸颊上。
当最后一滴血液落在莲花上时,剑柄忽地一颤,莫常文的心脏跟着剧烈跳动,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一个异常响亮的心跳声。
突然,剑柄不住的发出阵阵“呜呜呜”鸣啼,一道血光瞬间破开屋棚,冲天而起,转眼便直入云霄,天际的云层向外挤压翻滚,如同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吴秋眼中红芒一闪而逝,蓦然抬头,望向夜色里的一个方向。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出现了,还向他发出了强烈的召唤。
冲天血光,如同天火,将方圆十里乌云焚烧成一片赤红。
莫常文头发散乱,嘴唇和胡须都挂着丝丝血迹,他费力地爬起身来,方才的屋棚已经不复存在了,血光也将他震出了十数米外。
即便身受重伤,莫常文眼中的痴迷仍是不减半分,他步履蹒跚地朝血光中走去,右手始终在前虚抓着。
“封印解开了,它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冲天血光终于消退下来,望着透显宝华的剑柄,莫常文伸出了手,剑柄入手的刹那,他就知道,手中握的就是他的大道,他要自己掌握。莫常文心满意足的笑了。
随后脑中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莫常文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他抬头看见仍在半空中的剑柄,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即将触碰到剑柄时,他赫然发现,手背上竟然多了几道花茎般的血丝。
他沿着血丝撸起长袖,扯开衣袍,最后他看见,血丝早已布满了全身。
这时,他发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炙热的灼烧感让他移开了脚步。
是一块墨绿的圆石。
“难为你等到现在,没想到真正的遗宝,竟然是件神兵。”
欧阳治平淡的声音从圆石里传了出来,徐徐飘至莫常文的耳边。
可这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时,不亚于一声惊雷,振聋发聩。莫常文大惊道:“你不是在闭关结丹吗,怎么还能……”
“这也不怪你无知,我走的是血炼凝丹之道,与寻常之法自是不相同。”
突然,莫常文身上血丝一闪,只觉万千刀刃加身,痛不欲生,就连体内五脏六腑都欲碎裂,“哇”的一下子,一口浊血夹杂着碎物一并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莫常文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看见身上的血丝好像又变粗了少许,他满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青牙’过去了,看在你解开封印的份上,我会让它别吞了你,这样,你还能多活几个时辰。”
莫常文盯着早已冷却的墨绿圆石,渐渐清醒了过来。
一步登天,转眼间成了一步坠狱,在最后以性命都作为代价后,他明白了原来现实是可以这么残酷,自己是多么不自量力。
他忽然笑了起来,或许是触动了身上的疼痛,笑声总是断断续续。
笑着笑着,他又颤抖地哭出声来,低沉凄切,如同丧家之犬般。
过了许久,他仍痴痴望着上方的剑柄,跪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眼中没有了初时的狂热…
“莫伯,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莫常文转身看去,看见了吴秋和韩琳儿两人。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没想到会是你们来了。”顿了一下,默默的看着近前的两人,继续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把你们想知道的,说与你们听吧…”
在他的回忆中,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莫常文在一次偶然下,救下了一名受伤的道人。
以守护仙人秘宝为使命的他,其实也一直想着能够修行,传说中的长生之道。被他救下的道人醒来,知道他的渴望后,作为回报,如愿的传授了修炼之法给他。
在修炼两年后,他逐渐感到力不从心,难以摄取天地元气。可那时的他,心中长生的念头随着修炼过后,变得更加强烈,心中魔障遂生。
他开始想到了欧阳先人的秘宝,将秘密稍微透露给了年轻道人,两人一拍即合,道人唤来灵宠“青牙”,便是吴秋韩琳儿一直在寻找的青黑蛇妖,一同来到了欧阳家,逼问出关于开启秘宝的细节后,除了留下一名欧阳氏后人小季,其他人都已被“青牙”吞噬了。
而后,道人化名为了欧阳治,两人又找到了唯一知道秘宝所在的韩乔。
可那日韩乔不知为何分辨出,欧阳治不是欧阳后人。于是,如同小季般,欧阳治对其强行用了叫“搜魂”的术法。
没有想到的是,韩乔竟然早早在自己体内种下了禁制之术,身受反噬,当场死去。
所以,他们也不敢再对韩琳儿强行下手,在清理完现场后,只留下了韩乔身上晶石,就先离去。直到连夜商量好办法后,才再次上山,遇见了韩琳儿与吴秋。
“事情就是这样,我对不起欧阳家,也对不起韩老弟。你们想杀便杀吧。”
在旁边的韩琳儿脸上早已挂着两行清泪,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方才睁眼哽咽道:“那天我们去了关外,我就想到,被一个连十万条人命,都能毫不在乎的人捉去,我爹还能活下来吗?只是我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他老人家还是这样死去。”
“告诉我,欧阳治在哪?”
“你们斗不过他的。”
韩琳儿漠然的看着他,“这不用你管。”
面对韩琳儿的眼神,莫常文脸色复杂,突然他想到了一个身影,在怀里摸索起来,然后掏出了一个瓷瓶和一枚晶石,道:“他在密室闭关,快去召唤灵兽那里,找到一个道人。欧阳治以前就是给他打伤的,现在只有他能帮你们。这丹药可以令他恢复道行。”
说完,他身上的血丝再次闪烁了一下,莫常文又蜷缩起身体,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吴秋拾起了掉落的瓷瓶与晶石,转向了韩琳儿。
韩琳儿任凭泪水滑落,注视了莫常文片刻后,转身就走。
莫常文看见了,急忙喘息道:“琳儿,是我害死了韩乔,害死你爹,你,你杀了我吧。”
韩琳儿停下脚步。
“我爹到死都守护着祖辈的使命,你没有资格再提起他的名字。你用你苟活的身体,在这里向他忏悔死去吧。”
望着韩琳儿离去的背影,莫常文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这又是什么?”
莫常文抬头看见吴秋正指着剑柄,向他问道。便默默应道:“这才真正是,欧阳氏祖先留下的秘宝。”
他不再对剑柄流露出一丝渴望,无尽的懊悔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他平静的说出了剑柄的名字。
“神兵,血莲。”
吴秋点点头,将剑柄取了下来,收入怀里,转身跟着韩琳儿一同离去。
半个时辰后,一片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月光,掩盖了莫常文的身影,蛇妖“青牙”抬首,环视了一圈,最终望向了地上犹如石化的莫常文,它低下了巨大头颅,吐出猩红长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向了莫常文。
然而,跪在地上的莫常文,似浑然不知,他痴痴看向“青牙”,眼中全是茫然,他突然伸手搭在了蛇首上,看着幽绿蛇瞳,怔怔问道:
“你说,他怎么,怎么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