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往那人所指处看去,只见原本静躺血污中的头颅居然在微微抖动,起伏愈演愈烈,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个接一个颤动起来。
偌大树林,只有众人放轻的喘息声,寂静中,头颅们在泥土上扭动的声音愈发清晰可辨。
数万颗头在泥里翻天覆地打滚,声势浩大,枯枝败叶被碾碎,声音窸窸窣窣无止无休。
忽然,所有响动停了下来。
众人不禁屏息。
一颗头颅骤然携着黑烟腾空而起,紧接着剩下的纷纷飞向空中,一个垒一个,一个叠一个,一圈圈围盘在一起,逐渐凝成一个极其巨大乌黑的肉球,粘稠的红蜡从天上淅淅沥沥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黑天未破,沉沉死气几欲冲出云宵。
众人才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紧接着,就被更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住,大难临头,绝望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不仅是普通修士,连宗主们都一时失语,脑中一懵,惶惶不知所措。大多人已经没有剩下的力气再度站起来了,更别说拿起仙器战斗。有胆小绝望的,看见这一幕,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一时倒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萧白缩在萧棠身后,结结巴巴道:“这这这到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成无弦扬起无冕鞭,鞭影如龙,厉光势不可当地向肉球飞去,结结实实抽在肉球上,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而且,肉球尚在陆续不断的壮大。
众人一颗心寒得彻彻底底。
“太他妈恶心了!”
“真是!什么怪物!”
若负声听见一旁的修士在窃窃私语:“你们发现没有妖魔频出,魑魅魍魉,鬼鬼祟祟,比往日不知多了多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也不知当年法仙明重衍一手醒魔幡,一手鬼铃,御着鬼将,是何等风光无限。”
听见一旁人嘀嘀咕咕,萧棠竖眉厉声道:“怎么?你还心动了不成?终究是邪门歪道,过往云烟,不值一提。”陈生连连点头附和。
修士自觉失言,羞愧难当,忙垂头不敢多言。
一名少年修士东张西望,小心翼翼道:“你们说,会不会……能炼成这么多灵傀的,只有法仙明重衍!他当真死了吗?难道他没有死?向仙门复仇来了?”
旁人失笑:“一个百年都快过去了,你想什么呢?就是当年他饶幸苟活,如今老也老死了。”
“可是南晐宗主也尚还在世啊,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很……”
“嘘——”
若负声心道:“难不成这入土快百年的先祖,时隔几十年,终于想起来要报复了?这可有意思了。”
世人提到法仙明重衍是又敬又惧。对于这法仙,仙门中流传着数个版本,但无论哪个版本,既便他最后堕入畸道,也抹杀不了他惊才艳绝的事实。原先世人有多敬仰,后来就有多憎恨惋惜。或许口口相传,被人添油加醋,有些事早已失真,然而总有些事是几乎所有人都众所周知的共识。
譬如,这位先祖出身当年仙门六大家族之首明家。据传说,屠戮仙魂归于天之后,邪魔鬼怪横行,民不聊生,明重衍与五位老祖联手净世,还天下以太平。最后却不知为何,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疯魔了,舍弃一身修为堕入邪魔,不得已,五位老祖携百家将他诛于恶人谷,明家以之为耻,也参与了剿杀,但随后明家还是没落了,并且在五月前惨遭灭门。
从百岁老人到仅两月的婴儿,家仆,狗,甚至一株草木,没有留下一个活物,一片残魂。都是魂飞魄散,也就无法用溯魂术,一直找不到凶手。
许多人怀疑,是当年深受明重衍毒害之人的后裔干的。
若负声对这位先祖同样怀着十二万分好奇,传闻中他是六祖之首,七弦琴一曲仙音清魂破惘,是凡世的救世祖,受万人敬仰朝拜。难得的是他还精通五行八卦阵法,清音铃,破魔旌之类驱邪镇魔造福八方的法器,也是他闲暇时的手笔,当真是惊世的全才人物。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净世后他的名声当能与九最城玄宫主玄臻比肩。
闵怜觉察气氛凝重,惶恐不安地抓住若负声的衣摆,小声道:“我们会不会……”
若负声扶住他,道:“不会。世无强敌,唯有弱己,这世上还没有不可能的事,既便有,也要勉力一试,不要绝望。”
闵怜间言,缓缓点了点头。
不止普通修士慌张,宗主们亦是不知所措。楼人杰惶惶不安地对南晐宗主郁长宁道:“郁宗主,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目光满怀希冀地投了过来,郁长宁沉吟片刻,迟疑道:“也许,内部攻破尚可一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坐以待毙,闭眼待死。
闻言,众人的目光滑向半空那颗肉球,上面里三层外三层覆满了黑泥,铺天盖地的腐臭酸腥味隔老远就能闻到,更别提那些血雨般诡异的红蜡。
何况,这肉球定然是异变了,进去后发生什么都难以预料。谁知道会不会有腐蚀的黏液,说不准化得连青烟都不剩下。
一时大多人都有些退却。
便是有不怕死的,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现下有许多人萌生了惧意,退意。先前大战一场,众人皆已灵气枯竭,元气大伤。
忽然,有人沉声道:“我去!”
不待众人膜拜这位豪杰,一声惨绝人寰的鬼哭狼嚎震得所有人一个哆嗦:“不!姐!你不能丢下我!不然我死给你看!”
萧棠道:“你放手!”
陈生死死抱住萧棠的腿,铿锵有力道:“我就不放!”
萧白如梦初醒,抱紧萧棠另一条腿,道:“阿姐,你不能去啊!”本来以萧白和陈生平常的力道,两人加一起都不可能限制得了萧棠,但他们知道手一松,姐姐就会以身犯险,一个个皮面涨红,豁出了命,有如神助,一时当真死死把她抱牢了。
成无弦摇头道:“萧宗主,此事轮不到你来做。”
言下之意,就是把宗主们统统排除在外了,一时间,不少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成无弦充满严苛审视的目光,在尚还站着的修士们脸上一一扫过,被看过的人面色惨白,纷纷后退,还有的腿肚直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生怕被她点出来。
场面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这时,云枝年道:“我去。”
容钰道:“我去!”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同时说出来,顿时都怔了一下。
若负声大声道:“你们都不能去!我去!”
云枝年立刻道:“你不可以。”
若负声反问道:“融月道君,为什么我不可以?”
云枝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容钰沉声道:“你就是不可以。”
容钥在一旁连连点头:“小十七,你别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若负声道了一声“我知。”她转而抚额道:“争什么争?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争抢什么好事呢!送死还有抢着上的?”
容钰不耐烦道:“行了,我去。”
若负声眼珠一转,故意恶心她:“难道你舍不得我?怕我死了?”
容钰恶狠狠瞪她一眼,道:“你开什么玩笑!”
若负声眉毛一挑,抱臂看她:“那你就别阻拦我。”僵持片刻,容钰微微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其实两人先前历练有过争吵不下百次了,回回都是容钰被堵得无言以对,无话可说。见容钰微有妥协之意,容钥急得快哭了,道:“不行!都不能去!”闵怜则扑上来抱住她,看起来是要效仿萧白和陈生。
云枝年叹了一声,道:“你没有灵力,并不适合,不要任性。”
在场适合的人不多,如果不是不欲容钰以身涉险,若负声是绝不可能主动揽下这个担子的,她笑道:“融月道君多虑了,我怎么可能拿性命开玩笑,我一直以为我的命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重要。只不过我怕有人趁虚而入,应付不来,所以才想要拜托融月道君留下来看顾一二。”
容钰垂头嗤笑一声,道:“你总是有一套歪理。”
若负声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有道理,快,信号烟花给我一支。”
云枝年蹙眉,提醒道:“若绝,三思而后行。”
若负声道:“我已经九思而后决了,帮我把他弄走!”
云枝年抿了抿唇,弯腰向闵怜伸出手,但闵怜紧紧抱着若负声就是不撒手。
事不宜迟,趁现在尸颅还未完全聚合,越往后拖危险反而越大,最后闵怜磨磨蹭蹭,被曲星河冷着脸探手强行拽走了。
若负声把容钰给她的信号烟花揣在怀里,容钰又道:“你无法御剑,如何上去?”
若负声笑了笑,道:“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