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信号灯闪烁着。
系统那油腻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播报着:冬眠协议停止,请A系列舱的乘客和名空服人员做好集合准备,收捡好个人的随身物品,留意舰舱内的重力指数,行走过程中务必扣好安全束扣并扶好两侧的扶手,切不可进行跳跃尝试……
起初没人在乎广播里说着什么,它就像一只大苍蝇,嗡得烦人。
播报:请乘客们依循男左女右的原则,500名男乘客走左边,500名女乘客走右边,到……到舰舱的……的……的……
直到系统广播卡顿了,女子的音色拖慢就变成了男人的声色,再被拖慢成了嗡鸣声。
嗡鸣向所有太空乘客宣布着一件重要的事情——广播的那头并没有人,空服人员不存在。
A996号冬眠舱内的女乘客清澜这才忽然坐了起来。
只有十七岁的清澜细嚼着播报里的内容:驶向新世界的太空舰艇结束了冬眠协议,有上千个冬眠舱正在统一开启,舰艇上的乘客即将全员苏醒,也就是说会有很多人一起醒来!那么是不是应该各人拿着各人的毛巾牙刷开始排队了?
她像躲在衣柜里玩捉迷藏的孩子。
像在捉迷藏中无意目睹了残忍的凶杀,只是往外望了眼,清澈眸子便染上了惶恐。
望不到边的舰舱内排满了椭圆形的冬眠舱,但清澜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她探出去的小脑袋是这么的突兀,像独站上墙头小鸟。
于是又马上的缩回了冬眠舱,双手环抱着自己哆嗦了好一会儿。
哆嗦不仅仅是因为气氛的恐怖,还有令人不适的低温。
冬眠舱强排出的低温气体凝聚不散刚好与冬眠舱的开口持平。
偶尔溢进冬眠舱内的白雾接触皮肤会感到强烈的冷冻感,而后麻木,最后竟然变成了被灼烧的疼痛感。
令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果真在这样的物质内沉睡过么。
四周的陌生环境还牵出了更深层次的担心甚至是恐惧。
清澜:我这是在哪儿?四周为什么这么暗?它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什么高科技的太空船,更像深夜的私宰点!我怎么到的这儿?我统统记不起来了!我的记忆被偷走了!是谁?怎么做到的?
清澜越用力的去想就越是被混乱的思维卡住。
想得急了脑袋竟然莫名的疼起来。
耳边的嗡鸣变成得越来越震撼,只能痛苦的捂住头,猛揪猛扯着头发图求从这恶梦中醒过来。
直到隔壁冬眠舱传来温润熟悉的男声。
“喂,怎么了?”21岁的男乘客白忆南坐了起来,儒雅气息面目清秀,要是手头有把折扇简直就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书生“丫头你镇定些没事的,有我在呢,别慌,思绪混乱的不止你一个。”
清澜闻声瞬间弹了起来,乍见伊人眼泪夺眶而出。
清澜:“我……你……我们怎么来的这儿?可是……不管怎么样,忆南,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身体大部分都还很僵硬,能把人冻伤的白雾也没散去,他们便只是伸出了手,距离勉勉强强够指尖勾住指尖,但那一点点的暖意就已经足够了。
清澜觉得踏实了,浅浅的笑很腼腆,两腮在昏暗里翻红,好在谁也看不见,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乱了。
其他冬眠舱内的乘客也陆续苏醒了过来,清喉咙的声音和伸懒腰撞到的哎呦声此起彼伏了好一会儿。
这种氛围像极了深夜的铁皮卧铺车厢,一点点的吵,没有隐私,很压抑,此时却令人安心。
先是清澜,而后是白忆南再后来凛璐、大只、艾丽最后是李察。
清澜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播报里曾经提起过美丽的新世界,想着自己大概莫名其妙的就抵达了美丽的新世界,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用子宫重塑一个文明。
忽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把美妙幻想统统吓得缩了回去。
那是86岁的男乘客李察,他重重摔倒在了舰舱的金属地板上,这么响亮的动静着实磕得不轻。
这位老人最后一个醒来却是头一个爬出的冬眠舱,跟谁都没有交流,虽然刚刚才摔了一跤,但狼狈的爬起身便头也不回的往舰舱的前部踉跄。
40岁的男乘客大只脸上戴着个铁皮面罩,声音从铁皮面罩的窟窿里往外挤,腔调里透着机械的冷。
好在手脚脖子都露在乘客服的外头,看得清是肉做的活人而不是机器:“那老头怎么了?好像赶着去投胎一样,嘭的一声老吓人了,在舰舱里环环绕绕了好一会儿,我记得……我……糟糕,我不记得了,但这周围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冬眠舱,只有我们几个人吗?该有成千上万人才对吧,那老头不怕冷么?”
才几步背影就被舰舱的阴暗吃掉了。
再后来连声音也被吞噬了,空旷混响成了辨不清的嗡嗡响。
白雾被李察的走动搅散空出了一圈。
20岁的女乘客凛璐左右望了望,她的一颦一笑都透着浪漫和韵味,就像黑白世界迷失在彩色世界的乱世佳人,虽然舰舱内只有警告灯的红蓝交替没有野马、牛仔与嚼烟:“对啊,其他人呢?”
大只愣愣的看着凛璐忍不住感慨道:“好美的女人。”
凛璐咻的应声转过头,却被大只的铁皮面罩吓了一哆嗦,但随即收拢好了情绪,不太失礼的反问道:“怎么?”
“没!我什么都没说!”
李察消失了好一会儿,大家才逐渐把注意力摆回了自身。
难怪李察会摔得那么惨,大家每个关节都像铁做的被锈住了,握拳伸懒腰的时候指甲就断掉了,所以冬眠舱内打着卷的那几串应该就是指甲。
清澜年纪最小,越年轻就越属于行动派,戏水般浅浅的拨了拨从浓白到浅白的雾:“变得没这么冷了,之前很浓,现在已经化开了。”
忆南:“别……”
话都没说完清澜已经跳进了雾里,哆嗦着想要爬进忆南的冬眠舱。
清澜三步并作两步:“那老爷爷都不怕,我也不……阿秋!阿秋!”
忆南则像拔萝卜一样把她从寒冷的白雾里拔了出来:“你太冲动了。”
“阿秋!”两条鼻涕挂在脸上,赶紧扯来忆南的衣服——擦。
27岁的女乘客艾丽有张优雅的脸,成熟中透着慵懒。
她的声音和外貌给人的感觉衬极了,就像在嗓子里藏了台黑胶唱机,每个发音都颗粒感十足:“是什么在靠近?老爷爷离开的方向,那是其他乘客么?”
轰轰
轰哒!
嘭哒!
啪嗒,啪嗒……
其他人近了才分辨出那是脚步声。
李察窜出阴暗,踉跄的往回跑,边跑边冲大家喊:“别出来,别,快回去!把盖子盖上!”
艾丽对声音很敏感,目光跳过李察放眼其身后,但视觉被昏暗剥夺了:“你身后追随的是什么?那么细碎的脚步是不是其他乘客?”
“不!”
李察翻身回到自己的冬眠舱,使劲儿的拽冬眠舱盖子,可盖子却怎么拉也拉不上。
大只:“喂!老头子,你在害怕什么?”
李察:“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起初只有几颗,而后好像几何级增长那样点亮了一大片!”
“几颗?几颗什么?”
“你自己看吧!”
微微荧光的红色珠子像海洋球般涌来。
转眼已把六人围在当中,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不止是主要通道被淹没了,连冬眠舱的间隙里也塞满了红色珠子。
头顶太黑虽然是眼不见为净,但上头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这种头顶上传来的异响听着更吓人,猜不透何时会冷不丁落到自己头上。
大只:“红色珠子在眨,那是眼睛,也就是说,那些都是生物咯?它们是哪儿来的?几时登的舰?舰艇在某处停留过么?居然繁殖出了如此庞大的数量!”
凛璐:“老爷爷您刚刚在前头看见其他乘客了么?会是其他乘客的宠物么?”
李察用力指向黑暗:“没有其他乘客,全都没有了!前头那些敞开着的冬眠舱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窸窸窣窣攒动声缓缓逼近,各人都在摸索着,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凡是搁得进手里的,比拳头要硬的一切都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