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元氏四人进了卢府那园子,只见上书“无求”二字,园中一应摆设不见金玉,古朴无华,倒是和这名字相称。元大娘子只留下几个外门上侍奉的人,四人择了一处小院落住下了。
元家大郎半倚在床架上,元大娘子将他的披风解下,柔声道:“昏睡了这么久,想必也累得很,若你答应我不设法求救,我便解开你的穴道,你也好梳洗一番。若你眨两下眼睛我便当你答应了。”
元家大郎艰难地睁开眼睛,默然瞧了元大娘子一阵,缓缓眨了两下眼睛。元大娘子见他应允了,笑着说:“你是一言九鼎的人,可不能赖账。”说着两指往他身上两处穴道点了,元家大郎这才缓缓直起身来道:“你们将我带来睦州到底何意?”这声音娇娇弱弱,分明是女子!
“意儿昨夜难道没有听见?为着救人方才特意绕来的,钱人皇虽也受封于朝廷,却实乃武林中第一豪杰,难道意儿胸中没有几分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豪气?”元大娘子摘下斗笠,往妆镜前一坐,拿起妆镜前的茉莉头油往发际细细涂了,竟揭下一层薄薄的面皮来,镜中现出一张粉白圆脸,一双剪水秋眸笑意盈盈,不是柔嘉公主却又是谁?原来那病恹恹的元大郎便是钱人皇之女钱恣意!
“若只是救人何不光明正大教我瞧着?难道必要将我弄晕了,你们才治得好这府上小郎君的病吗?”钱恣意勉力站起,悄悄向门边移去。
“我劝妹妹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无名的功夫你在洞府里已经领教过了,现如今又多了一位功夫更厉害的人,不知妹妹现在可有力气将那疾风掠影施展十成?”柔嘉公主揭去伪装,拿水洗了脸,向钱恣意招了招手道:“我替你将那面皮揭了罢,贴了这几日,脸上痒得紧罢?”
钱恣意心中暗叹一口气,终是慢慢向妆镜前坐下了,柔嘉公主亦是拿茉莉头油细细涂在她发际,口中说道:“昨日你那几句救命云云,幸亏说得微弱,教人辨不出男女,否则我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钱恣意闭着眼睛,也不接她的话,顾自问道:“你们可是真救了那卢家小郎君?”
“这还有假?难道那卢夫人教我们白住在这院子里的?”柔嘉公主轻轻揭下钱恣意脸上那层面皮,见钱恣意脸上果有些红了,便洗了块帕子递与她擦脸。又忘妆镜前瞧了瞧,见妆奁中有盒蔷薇硝,便取了出来递与钱恣意。
钱恣意对着妆镜擦脸,见柔嘉公主如此殷勤,心中倒也有几分感激,但思及前事,仍是冷着脸道:“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若只是好心救他,为何又不让我瞧呢?”
柔嘉公主笑着说道:“亏你还是江湖里有名号的人,难道你爹爹教你疾风掠影时,也是人人可在边上瞧着的?”
钱恣意听她如此说,知她是指这救人用的乃是独门的功夫,不可教外人瞧见,但她十几年来居于深宫,如何学得这些功夫,必又是拿话搪塞就冷哼一声道:“我却不知宫中也有教公主做药婆的规矩,公主何必拿这样的话骗我?”
柔嘉公主听了她这话却又笑了,说道:“怎么?难道我从前不会,如今便也学不得吗?自出了宫我才知道外边的天地有多大。江湖中的女子不必理那三从四德的规矩,也不怕别人将她们归入什么三教九流,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最是逍遥不过。做个药婆又如何?如今我可以治病救人,不知比从前锦衣玉食却碌碌无为快活多少。”
钱恣意不想她如此回答,说道:“好,我就信了你,只是你们救完了这小郎君,必得将我放回家去了。”
“好好好,那日在车上便已告诉了你,必得到了离武林府远些的地方方可放了你的,不然钱人皇发起怒来,我也是极怕的!”柔嘉公主亲亲热热地拉了钱恣意的手说道。
“唉,你既说你将卢小郎君救了,那你们何日离开?今日必得说定了,不然我就闹将起来,大家都没好处。”钱恣意说道。
“这宝哥儿命虽捡了回来,这蛊毒却实在中的蹊跷,你再耐烦几日,待我们捉住了这幕后黑手便启程走了。那俗语说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柔嘉公主撒娇道。
“我爹爹将武林城翻遍了寻我不见,必将搜到这睦州越州二地来,你们在此盘桓越久于你们自身越不利的,到时我爹爹亲自来接我了,不免要将公主送回宫的,至于其他人,我可不敢保他们生死。”钱恣意见她一心救人不似作伪之态,倒为柔嘉公主担起心来。
柔嘉公主见钱恣意一脸真挚,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面庞,取笑道:“妹妹到底是一副菩萨心肠,还是真将自己当了奴家的官人,倒是担心起我们这起贼人来了?”
钱恣意见她打趣自己,收起忧色转过身去,红着脸道:“我便瞧着你们的本事,看是我爹爹先找着我,还是你们先抓着那歹人!”
“妹妹别生气!原是我多嘴多舌了。”柔嘉公主忙去哄她,钱恣意倒也不是真的气恼,只问柔嘉公主到:“我虽迷迷糊糊的,但那老丈行动说话便如无名一般无二,定是他扮的,我猜的可对?”
“妹妹冰雪聪明自然猜对了,我也不怕说与你听,那扮作护院的便是我们请来的一位大大厉害的高手,唤做一心。”柔嘉公主顿了顿,又说道:“我料你没听过他的名字,是也不是?”
钱恣意果然摇了摇头,柔嘉公主续道:“你爹爹手下的风波集传闻是江湖百晓生所创,乃是用以搜集武林中古往今来隐秘之事的一处所在,那你可有听过‘月下美人’的大名?”
钱恣意瞧了瞧妆镜旁那张精巧的面具道:“‘月下美人’?你说的是那位有龙阳之好,每每月圆之夜扮作美人勾引江湖豪客的前辈?难道这是月下美人的易容之术?”
“不错,一心将‘月下美人’的易容之术学了十成十,此刻便是扮作钱人皇立于此处你一时亦是无法分辨的。”柔嘉公主两手托腮撑在妆镜前,对着钱恣意眨了眨眼睛,又道:“这便也罢了,扮的再相似,一开口说话难免露馅,可是一心厉害之处,便是他还习得了‘百灵鸟’前辈的口技,凭你是谁,只要他听过的声音,他便可学得八九分相似。”
钱恣意笑了笑道:“我十岁时有幸见过‘百灵鸟’前辈,她为贺我生辰特意表演了一段‘百鸟朝凤’,可她那时不过三十许人。而那‘月下美人’约莫四十年前便已绝迹江湖。你口中的高人难道知天命之年还带艺投师了?”
柔嘉公主道:“我可没说他这易容的本事是‘月下美人’亲自教他的,他如何学得‘月下美人’这易容之术的又另有一段故事。至于‘百灵鸟’为何愿教他这弄声之道,你倒可以猜猜。”
钱恣意见她卖关子,便转过身去除了外衣道:“这几日我虽睡得多,却还是累得厉害,如今还是要略躺躺才好。”
柔嘉公主本就是个急性直肠子,见钱恣意往床榻上躺了,便坐了过去道:“哎呀,便是要休息也不差这一时,你既见过‘百灵鸟’便应该知晓她最喜穿戴鸟儿尾羽制成的衣饰,你那年见她时她可是着了一件白色尾羽装饰的鹤氅?”
钱恣意本来背对着柔嘉公主,听了这话转过身来道:“怎么?那件鹤氅上的尾羽是你请来的那位高人送与她的?”
“不错你可知那是什么鸟儿的尾羽?”柔嘉公主见钱恣意有了几分兴致便巴巴地等着她问。
钱恣意见她这天真神态不禁噗嗤一笑,拿被角掩着嘴问道:“姐姐,那是什么鸟儿的尾羽,求你告诉我罢!”说罢不禁笑了起来。
柔嘉公主见她笑得如此,气得拿手去拧她的脸蛋,钱恣意忙伸手拦着,告饶道:“好姐姐,你快说罢,我等不及听呢!”
“你先说你那时见着她的装扮,心中是如何想法?”柔嘉公主见她求饶,便放开了手,也在一旁歪着。
钱恣意细细回想道:“如今倒也记不真切了,只是当时一见面便忍不住心中惊叹,想着怪不到江湖中人皆称她‘百灵鸟’,不仅嗓子如此好,穿着也真同鸟儿似的,那件鹤氅竟似全拿鸟儿的羽毛缝制似的,洁白一片,无一丝杂色。最奇的便是领子,拿长长的尾羽装饰了,行动起来轻飘飘的,虽走在地上,仿佛要登临仙界似的,白乐天诗上说‘风吹仙袂飘飖举’,我瞧她那件衣裳无需风来吹也可飘起来的。”
“是了,这么美的衣裳,还不是亏了那百来只绶带鸟的尾羽吗?那可是一心十五岁上一只一只抓来的!”柔嘉公主面有得色地答道。
“百来只鸟儿?我原想着那么多纤长的羽毛,也便只有仙鹤三四十只才可制成的。果然世间之人皆逃不过三毒,只可怜了那些鸟儿了。”钱恣意闻言摇了摇头,似是感慨颇多。
“仙鹤的羽毛哪有那样飘逸的?只有绶带的尾羽方可如此,再说那一只绶带也就生得两三根长尾羽,可不是百来只才做得出那衣裳嘛?”柔嘉公主急于显示一心厉害,并不闻钱恣意语中悲感,又道:“那绶带鸟并不成群聚居,都是独个儿或一双居住,性子又胆小,要捉住着实不易。一心十五岁的年纪便在七日内凑齐了那些尾羽,轻功自不必说,心志亦非旁人可及的!”
钱恣意见柔嘉公主眼下青青的,想她数日来也是辛苦,便道:“听姐姐说来,这一心倒是位该见见的人物。可是如今我真乏了,不若咱们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待午后姐姐为我引荐这位奇人,况且还得抓紧时日查出那暗害卢小郎君之人呢。”
柔嘉公主听她如此说来,想是已安了心与他们在此处,便也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