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干人俱是吓了一跳,吴老丈忙应道:“是”便推门进去,卢员外夫妇心中焦急,也欲跟着进去,易护院便往门前一站,一张冷脸抱拳说道:“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卢员外夫妇思及前言,只好立在门外,俱是一脸忧思,府上诸人已在廊上布下了几案桌椅,一个衣饰得体的娴静妇人上前福了一福,对卢员外夫妇道:“阿郎与娘子且先坐一坐略歇一歇,无论宝儿如何,总需阿郎与娘子看顾大局。”原来说话的便是宝儿的生身母亲,卢员外的小妾韩氏,她脸上虽施了薄妆,却难掩眼下乌青,一双杏眼微微发红,想是也哭了一夜。
卢夫人闻得此言,又留下泪来,被韩氏搀扶着坐下,哽咽道:“是我不好,你将这么好的孩子清清白白地交到我手上来,我竟没看顾好他,是我对你不起了。”
那卢员外见妻妾如此,眼中也湿润起来,只不愿人前落泪,默然立于一侧,无言望天。
此时房门又开,吴老丈走了出来道:“府上可有公鸡?”
卢府管事答道:“有的有的,老先生可是要鸡血?”原来前几次道士做法,皆要了公鸡血,是以那管事以为又是如此。
“不,要一只凶猛的大活鸡,只管擒住了带过来。”吴老丈说完转身对卢员外做了一揖道:“卢员外,令郎如今应是性命无虞了,只是那害人的物什还在房中,员外郎若忧心小郎君,便只请您跟着我进去瞧一瞧,娘子们再等片刻。”
卢员外胸口大石落下,眼泪却落了下来,忙过来安慰了妻妾几句,跟着吴老丈进去了。易护院也将他家大郎又背了出来,送进隔壁房间歇息。
卢员外一进房中,那腥臭味道更甚,只见床前的地上一滩血水,上面覆着红土,那土中有极细长的白色虫儿不住挣扎,瞧着十分恶心可怖。吴老丈嘱他切不可接近,只靠着墙边挪到宝哥儿床边。卢员外坐到床边,见宝哥儿虽脸色煞白,神志倒仿佛回复了几分,将他抱在怀中细声道:“宝儿,可还认得我吗?”
宝哥儿微微睁眼瞧了,吐出极微弱的两个字:“爹……爹……”
卢员外闻得此声,泪又落了下来,也顾不得体统,便就着袖子拭了拭眼泪,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娘子的大恩大德我定当结草衔环!”
大娘子立于一旁,柔声说道:“员外不必如此,我本也是私心为我家大郎结些福缘,况且也是小郎君命中与我有缘,不敢称恩德。”
说话间府中的管事正提着一只蓝黑尾羽,正红鸡冠,毛色油亮的大公鸡来了。吴老丈将宝哥儿的床帏放下,又将卢员外请到离那红土远些的地方,将那公鸡放了过去。鸡一落地,红土中的动静更强了些,只见那公鸡往土中一阵啄弄,一口气将那土中的虫儿吃了干净。不过片刻,那方才还神奇活现的公鸡毛色忽然黯淡了下去,发出一声悲鸣后,竟倒地死了。
卢员外与管事皆看呆了,大娘子说道:“还请管事将这鸡拿去烧化埋了,这鸡将那毒虫吃了,现下全身俱是带着毒的,切不可教人吃了。”
管事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去提,吴老丈按下他说道:“以防万一,还是拿布包了再碰,不要与肌肤接触了。”
此后又着人将那地上的红土仔细清理与公鸡一道烧了,卢夫人与韩小娘亦进来探望,既喜且泣,俱是拉着大娘子的手感激不尽。
卢夫人道:“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林安来回事时倒只说了那位老丈姓吴,可叹娘子救了宝儿一命,我竟连娘子姓名也不知晓,日后宝儿知道了,必定怪我轻慢。”
大娘子道:“夫家姓元,洛阳人士。”
卢夫人见她以斗笠覆面,又不愿多言家世便不再问,拉她坐下,说道:“原来是元大娘子,听林安说几位原是要往武林府看病去的,只是不巧那儿发了疫症,便来此地将养,如今娘子与我家有恩,不如便在后边的园子里住下。那儿独门独户的,一应要用的东西又都齐备了,若要人使唤便从我家挑几个好的,若不愿外人叨扰,自己住着也是极清静的。”
那元大娘子想了想,悄悄向吴老丈望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说道:“原是不便打扰的,只是小郎君的病还需我照看几日,外头寻了房子过来怕不便宜,只好腆着脸住下了。”
卢夫人一听与他家小郎君病情有关,便问道:“娘子妙手回春,将宝儿的命捡了回来,只是不知这到底是何病症?病了这许久,血也不知咯了多少去,到底是伤了肺腑罢?不知日后他身子如何呢?”
元大娘子见现时房中人多口杂,便顿了顿,一旁的韩氏见她如此,便知道几分意思说道:“夫人一口气问了这许多,人家怎么答呢?我瞧元大娘子也有些累了,不若去西边房里坐坐喝盏茶。”
“是该如此的,瞧我混忘了礼数了。”卢夫人见韩氏使了个眼色也明白几分,两人便将元大娘子带到了西边的厢房。
“元大娘子,可是宝儿的病有什么蹊跷?”卢夫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郎君并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元大娘子说道。
“我虽有几分疑心,可宝儿四肢并嘴唇指甲并不发紫,若是剧毒,没见说中毒的人在病榻上绵延这许多日子的,若是分了日子细细下的毒,这病又不是一日重似一日,却是如山洪倾泻一日之间发了出来的。”卢夫人说着望了韩氏一眼,韩氏点头道:“我与夫人日日在床边侍候,确确实不像中毒的样子。”
“我家管事吴老丈曾说与林安,我本家乃是南边的杏林世家,不知二位娘子可听说过南疆的巫医?”元大娘子问道。
卢夫人与韩氏皆摇了摇头,元大娘子又续道:“我原是南疆女子,南疆与中原不同,女子也可光明正大地出来做大夫。我母亲与外祖母皆是巫医,巫医虽也治病救人,但还有另一项极要紧的本事,便是炼制蛊毒了。只是这蛊毒需要许多南疆方有的东西才可炼出,若不是极老练厉害的巫医这蛊毒便是带在身上也极是凶险的,是以中原并不多见。如今小郎君中的蛊毒便是在南疆亦是极难见到,极难炼成的唤做‘摧心肝’的一种狠烈之物。中了此蛊便像患了肺腑之疾,时常咯血,五脏六腑日日绞痛,中蛊之人时常昏迷,三五月功夫便也就撒手西去了,往往被视作患了疑难杂症。这样厉害的蛊毒,定是有有人寻了高人故意下的。”
卢夫人与韩氏闻言俱是一脸惊惧,卢夫人摇着头流下泪来,叹道:“我家阿郎一向与人为善,便是生意上的事情吃了亏也到底不曾与人结下过梁子。若说是家里的人,又都是经年的老人了,断断不会无端生出这样的大仇来。难道宝儿在外惹了什么是非?”卢夫人望了望韩氏。
韩氏也是一阵抽噎,细细想了想,道:“不曾听宝儿说过。夫人也知道宝儿的性子,轻易也不与人家争长道短,便是受了气,也是一笑而过的。况且城里谁不知道他呢,若是街头上起了争执,必是会来府上告诉的。”
“我不愿在人前说此话,一是怕惹出府上的闲话,二是不愿教人家知道我是南疆人,不知夫人与娘子可否替我瞒一瞒?”元大娘子问道。
“多谢娘子好意,娘子不愿显露身份于人前,我们自然是依着娘子。娘子你也不用怕吓着我,便直说罢,宝儿如此中了两月余的毒,身子是否已受了极大的损伤?”卢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泪,一脸忧色地问道。
“小郎君体内蛊毒已去尽了,今后体魄或比他不曾中毒时差些。说句冒犯的话,府上家私如此,必不会要他种田犁地去,做个富贵闲人应是无碍的。”元大娘子说道。
“阿弥陀佛,有了娘子这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后他便是要做纨绔子弟,我能养他一世也是欢喜的。”卢夫人握紧了一旁韩氏的手,高兴地说道。
韩氏亦弯了弯嘴角,说道:“夫人将他教的那样好,要他做个纨绔子弟也是为难他了。”
如此卢夫人与韩氏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元大娘子又命吴老丈取了一瓶南疆秘药,细细告诉了卢夫人与韩氏服用之法,又说了她不善补身之道,只细细叮嘱了与南疆秘药相冲的药材食物,请卢夫人自行延请善于此道的郎中。卢夫人想他元氏四人一夜奔波,必是累极了,如今宝哥儿已无大碍,又感激又惭愧,忙请元氏四人去早早命人收拾好的后园子里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