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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公所乙楼,四支队的议事厅,谌长静刚把吵闹的声音压下来,正准备开讲,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他接电话。他预料应该是谌玉清从县城打来的电话,于是跟其他人示意了一下,小跑着出了门。
谌玉清把在溆浦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父亲谌长静,因为担心接线员张枫英知道她父亲张魁安的情况,谌玉清说得有些隐晦。他说道:“人找着了,两个都找着了。”“见着人没有?”“不让见,说是有规定,怕泄露案情。”“一定要见着人,这样,你去找你承先舅爷,让他帮你出出主意。”“云霞?”“有你妈,没事。”“找到那个说出去的人没有?”“哪里那么容易。”
谌长静回到会场,黄雨燕正在讲话。等黄雨燕三言两语结束讲话,谌长静走上讲台说道:“你们都晓得打仗是怎么回事了吧?晓得了吧!那是要死人的呀。还不是死个把个,大黄沙的情况到处在传,大家都应该听到了。那里是一家一家地死,一个村一个村地死呀,真叫着‘树要过火,人要灭种’啊!有些人还造谣‘日本人来龙潭司了’。日本人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盼着日本人来,怎么着?段承?,来了吧?段承?!你说是这样吗?日本人来了你有什么好处呀!”
下面有人在喊:“把他弄到前面去!”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把站在后面的段承?推到讲台旁边,面对大家站着,又有人上来把他的外衣扒了去。无助的他,尽管心里满不在乎,但还是不敢抬头看人,低头看地任事态发展。
谌长静继续讲话:“我们也不冤枉你,你自己说,前天下午,是不是你满街喊‘日本人来了’的,是不是?”段承?压根就没听谌长静说什么,也就没法回答。谌长静再次问道:“是不是?”还是没有回答。谌长静提高声量喊道:“是不是!”段承?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的一样,看了看谌长静,又看了看跟前或坐或站的人和攒动的人头。两个小伙子气愤地走过去,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段承?还不解地冲他们笑了笑。其中一人轻声吼了一声,两人同时对段承?的左右腘弯一蹬,段承?噗通跪了下去。两人将身体压在段承?身上,反扭手臂,肩关节咯咯作响。段承?只觉得眼冒金星、呼吸困难。不知过了多久,稍稍缓过神来的段承?,才想起这不是第一回:不说前天被军人捆,单说十年前被韩公子他们欺负吊半边猪(将一只大拇指和同边大脚趾吊起到适当高度,使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将将落地)就比这难受得多。
段承?无边无际地遐想着,却忽略了谌长静还在说:“他不承认。那我们大家说,是不是他?”台下乱哄哄的都说是他,一个人高高举起手,谌长静示意大家静下来。
那人走到台前说道:“是他,就是他。前天我运了一趟物资回来,看天色还早就想去秧田扯稗草,结果听到他疯了似的喊‘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害得我秧田里的稗草齐腰了,都。”台下有人大声问道:“那你昨天可以扯呀?”“昨天我运了一天的物资。”
“还有没有要说的?——你,上来说。”
“我娃跑、跑的时候摔了、摔了一跤,脱好大一块皮,哭得要死,没了。”
谌长静向人群一指,说道:“你!”
“我恨死段承?了,王推事说不要钱的,他说要钱,我买了猪给他凑钱。”
“讲什么?只讲前天的事。”“我来说两句!”“你上来说。”
那人站在讲台前面,清了清喉咙,望着众多希冀的眼神,神情若定地说道:“日本人为么子打到了我们龙潭司呢?他们原来隔我们好远,在宝庆的那边,还要过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为么子能打到我们这里来,害我们呢?就是呀,有些人怕日本人,一怕日本人呢,就会造谣,让别人也害怕,大家都一害怕,四处乱跑。日本人不用开枪就打进来了。我们不能怕,更不能造谣。你们说是不是?”下面没人回应他,他继续说道:“段承?就是这样的人,他害死我们了,我们不能放过他。”
站在旁边的谌长静,说道:“好!说得好。我问一下大家,对段承?应该怎么办?是抓起来法办呢,还……”这时,门口和庭院一片骚动,黄雨燕赶紧跑出门:原来是起火了,就在老街。
“老谌!起火了。”谌长静跑出门,看了一下飘在半空中的黑烟,连忙跑回去说道:“快去救火!不开会了,快去救火!到食堂拿桶子,快点!快点!”……
段承?缓缓地抬起头站起来,慢慢地走出议事厅,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他很想回葛勇给他的办公室,可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还住在乡公所,肯定会把自己撵出去。他慢慢的走出乡公所大门,走出门前甬道,来到宽阔的马路上,顺着跑动的人群望去。起火的是哪里?怎么那样熟悉?“啊呀!是我们那边起火呀!”段承?像前天下午那样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