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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连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坐下,说道:“张大姐!有个事情,我得跟你说。这个事情在我心中闷了好些年了不说心里不舒服。”
亲历者王大连对发生在十年前那个冬季的一系列事情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当年,王大连随部队从北斗溪向龙潭司开进。一路上,不知真相的老百姓都躲得远远的,见不着一个人。只有快到龙潭司时,打前站的侦察人员才带着一些当地人出城迎接。其中就有又矮又小,看着就可怜的段承?。头一天,他还很积极,听到和看到白巾军艰苦的生存状态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就泄气了,第二天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为了让他带人去圭洞的韩氏祠堂,王大连带着几个人满大街找他,就是找不着。正要放弃,他回来了,说是有伙几十人的反动武装,正向龙潭司开来。副团长韩语堂立即带人迎敌。两边的人一接触才知道对方只有五个人,为首的还是韩语堂的学生——向新有。随后,向新有带着韩语堂去了圭洞。一路上,他们说了很多话,韩语堂和向新有谈话的兴致,比参观韩氏祠堂的兴致还要高。
当天晚上,有人朝白巾军开黑枪,白巾军有死伤。不凑巧的是和白巾军在一起的向新有也受伤了,送到白巾军医院治疗。因为昏迷,韩语堂让王大连去找向新有的家人。王大连向段承?打听,段承?告诉王大连说,向新有有个表姐,应该在龙潭司。不要王大连操心,他这就去把人找来。
段承?在谌长静的老房子里找到了谌嫦。正巧宣传队经过,李妈去看白巾军的文明戏了,只有谌嫦一个人在家做女红。段承?,十六七岁的段承?,玩了一个花样。他对谌嫦说,向新有被白巾军抓起来,打伤了,现在还关着呢。他和白巾军长官很熟,可以通融,保证向新有不会有事,而且,谌嫦还可以去看向新有。条件是,谌嫦和他睡一觉。谌嫦不同意,段承?就威胁说,要将向新有拉出去枪毙,白巾军在县城就杀了不少人,到龙潭司还没有杀,就从向新有开始。还说,韩飞跑了,也跑不到哪里去,拍个电报去就可以抓回来。最后,谌娟屈服了。
谌嫦在医院见到了向新有。见白巾军对向新有很好,竭尽所能地照顾他,谌嫦还以为是做给人看的。趁没旁人时,谌嫦要向新有起床离开,向新有把真实情况告诉了谌嫦,谌嫦这才知道上了段承?的当。回到家里大哭了一场,李妈还以为是为表弟担心,也就没有细问。
第二天,段承?又到了谌长静家,还带着几个小白巾军。他跟小白巾军说,这家是最大的地主,多的是光洋。段承?让小白巾军在堂屋等着,自己一个人去找谌嫦。知道上了当的谌嫦当然不依,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谌嫦的爷爷。谌嫦这才下了狠手,使出全是力气踢了好几脚,其中一脚踢到了段承?的下身,把他打岔了气。段承?强忍疼痛,弯着腰出门,在门外蹲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这是一件令段承?懊悔多年的事情,之所以说懊悔,不是说,谌嫦的那一踢使段承?差点没残废,要不是师娘帮忙,他还恢复不了那种功能,而是说,和师娘“那个”了,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把谌嫦怎么着,只不过是把再一次看到的又大又白的××摸了一把而已。
尽管这样,段承?反常举措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有人将事情告诉了他们的班长,班长又向韩语堂作了汇报。于是段承?被叫了过来,讯问情况。段承?开始还耍赖,不肯交代。韩语堂说:“你不说,那就跟我们一起行军,一直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韩语堂还说:“这件事说来说去和我们白巾军没有任何关系,你是老百姓,她也是老百姓。你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们怎么知道和我们没关系呢?出了这种事,女孩子一般不会说出去。你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们,我们派人去跟她说,让她千万不要同别人说。”
下午,韩语堂夫妇去了一趟谌家,同行的还有两个女战士。几个人在谌嫦的房间谈了很久,鉴于向新有有人照顾,李妈也愿意帮忙,谌嫦决定回屋茅洞。为安全起见,韩语堂让两位女白巾军护送谌嫦。过了大黄沙,因为要上山,谌嫦没有再让她们送,催她们回了龙潭司。可当谌嫦到了瀑布上头,看见屋茅洞的房子时,犹豫了。
她不知道回家后怎么同家人说,她害怕面对家人。她不由自主地转身往回走,可好不容易回到了龙潭司的家门口,更加迈不开步子了。谌嫦和爷爷、李妈都是辞了行的,她找不到打转身的理由。她还想到了开面馆的张香秀,可她终究没有走进落日巷。
当夜色降临,皎洁而冰冷的月光从红岩山顶投下它的惨淡和苍白时,她没有再想什么,也失去了自制力。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走下了冰冷刺骨的龙潭溪。小腿没入水中时,她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站立不稳倒了下去。就在倒下去的一刹那,她瞥见月亮正好在破泥坳的上空。
她一直想着那破泥坳上空的月亮,那是圆圆的月亮,挂着永恒微笑的月亮,她也跟着笑了。
是的,“她笑了。”李妈在说。落水后不久被人救起的谌娟,因为头部遇冷而休眠了二十几个小时。等她收了笑容,再也看不见那该死的月亮时,她看见父母亲站在自己的身边。
谌嫦再也没笑过,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体,越来越瘦,终于,在二十天后,身体又开始变冷了,变得比前次更加冷。那天,下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有趣的是,不但下了雪,还打了雷,雷声就在山那边响。谌嫦看着白色的窗棱,她仍然认为那是破泥坳上空的月亮。
王大连的讲述有些凌乱,有些用词不很准确,也有一些推测、臆想的内容。王大连说,那晚他也下水了,一上岸就喝了两碗烈酒。好在当时年轻,没有生病。王大连还说,韩语堂让人把那个姓段的抓了起来,但韩语堂不让杀,说那样做反而会给白巾军带来负面影响。韩语堂的意思是带上姓段的,出了龙潭司地界再杀不迟。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姓段的当夜跑了。
张香秀当年的回忆,很多地方和王大连说的都对上了,从而也解答了好些疑问。张香秀想起送别那天,谌嫦深陷的眼窝,不知不觉留下泪来。岩山见到这一情景,走过来坐在张香秀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