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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洞吃过下午饭,再赶到岭脚,天色还早。谌长华有些忐忑地走进张家大院,院子里很冷清。谌长华四处观察才发现中堂似乎坐着一个人,上了台阶才知道是张九公。
其实张九公一开始就看见了谌长华,只是没看清楚是谁,所以假装打瞌睡没有看见。等到谌长华喊“亲家”,他才知道是谁,连忙起身迎客。张九公向前挪了两步,等着谌长华走过来抓住他的手。然后,客气的让客人坐下,自己回到原来的椅子上。
“刚才山上还在打仗,现在没打了,也不知道打赢没有。”“娟妹娃呢?”“上山了,昨天天黑上去的。”“魁友呢?”“带人栽禾。”“刚才看见南边有几个人在田里做事,是他们吗?”“应该是吧。”
谌长华觉得张九公没有了以前的气质,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前两天害了一场病,现在好了。”“那就好。”“你吃饭了吗?”“吃了,大洞吃的。”“那你坐会。”张九公说完,就往后门走。谌长华说道:“不用麻烦。”张九公刚想说话,一脚踢在门槛上,摔倒在地上。谌长华跑过去将他扶起,扶到椅子上坐下。说道:“真的不用了。我要是口渴,我自己去弄。”“你多久没来了。”“年前来过,你忘了。我还拿走了好大一块野猪肉。”“吃完了吗,吃完了再拿。”“吃倒是没吃完,就是也没得吃的了。”“怎么啦?哦,知道了,日本人。”“是呀!要是没有这日本人,那该多好呀。”“你家没人遭殃吧?”“我三弟兄家里的人没有人遭殃,远一些的亲戚,有几家遭了殃,遭大殃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嚷嚷起来,好像在说,山上下来人了,有人死了。张九公听了这话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走,谌长华立即扶住。向嫂嫂跑进来说道:“是魁信家的本盛,一枪打在脑门上。”
向嫂嫂和谌长华扶着张九公往死者家走。一个人跟上了他们,胖问道:“九爷!前两天来的军官姓什么?”一提起葛勇,张九公就来气,把向嫂嫂推了一把,说道:“不要你扶。”向嫂嫂气鼓鼓地说道:“这怎么啦,我不过是问他姓什么。”张九公自知理亏,说道:“姓葛。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向嫂嫂听了这话,上前拉住了张九公的手。而跟在后面的那人,也就是山界岭的刘世雄,一眨眼不见了。
张九公到了张魁信家,问了一下情况,看望了张魁信,就找到张魁诚说道:“一切开销算公家的,你先垫着。”张魁诚还想听张九公吩咐几句,张九公却不言语了。“您就不多说两句?”“你知道怎么办。”“那好,我尽我的能力办好,您放心。”“按理说,乡公所应当派人来,可现在这情况多了,乡公所的人忙不赢。出门的时候告诉我,我多喊几个人来送。你们准备停几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爷商量,我的意思是停三日。这打着仗呢,不能停得太久。”“山上谁打赢了?”“我们,我们把一百多鬼子全打死了。”“我们呢?”“什么?”“我们死了多少?”“也有四五十人,除了部队上的,就数黄泥保死得多,新金也有四五个。主要是受伤的人多。”“那些人呢?”“哪些人?”“受伤的人。”“在治疗。有些可能要送龙潭司。”“哎呀!他们大屋能有多少人,快喊人去帮忙呀!”“山上有人。”“魁友先前说,马颈骨还有一大批鬼子,是这样吗?”“是的。”“那山上的人要去打那批鬼子,抬伤员一定没人。快派人去找魁友,让他来找我。”
不一会,小腿沾着泥的张魁友跑了过来。张九公说道:“快把你们那些栽禾的人喊起,去大屋抬伤员送龙潭司。”“他们有人抬,温水昨天就上去了好多人了,我们这几天已经上去不少人了,还要去吗?再说,我们栽了一天的禾……”“再累也要去,累死总比他们痛死强。”张魁友不敢多说,马上安排吃饭,准备连夜上山。张九公又喊来张魁诚说:“你安排人熬粥,只要是从山上下来的,无论谁都让他喝碗热粥。”“这天气,”有些迟疑的张魁诚改口说道,“好吧!马上安排。”
谌长华明白张九公的用意:这边都死人了,其他人能没事的人一样吗!张魁友他们上山是做给死者家人看的。
这时候,大寒过来了,问张九公:“谁死了?妈妈呢?”谌长华喊了声:“大寒!”大寒这才看清楚是外公,喊道:“家公!你怎么来了。”“我来看大寒乖不乖,听不听话。”“我妈呢?”“你妈没事,还在山上。”“山上还有鬼子吗?”“小姨那里也有鬼子,害得我们去了妈妈的家婆家,是爷带我回来的。公!家公!要不我们也去妈妈的家婆家。那里没有鬼子。”谌长华半蹲着对大寒说道:“家公家也有鬼子,我们要赶跑这些鬼子,赶跑了鬼子,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小姨、家公、家婆都回家,这不更好。”大寒见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杵着嘴说道:“那要得咯。”谌长华拍了拍大寒的头笑了。
张九公、谌长华、大寒吃完了张魁诚派人送过来的稀饭,又说起谌娟的事来。谌长华说道:“亲家,既然这么喜欢大寒,想留下来,这是大寒的福气,我也不反对。不过我也得回去跟大寒的家婆说一说,才好回复。”张九公说道:“娟妹娃这,我来说。你是要面子的人,有些话,不逼到那个份上,你根本不会说。还有张老板娘那里,如果我碰着了,我直接说。没什么不好说的,本来就是我的意思。”“那好,”谌长华说,“等都说通了,我们在哪个地方喝一餐酒,就算了结,你看怎么样?”“要得,不过酒我是喝不得了。你不知道,我这病就是喝酒得的。”“亲家的酒量,我清楚。怎么就喝出病来了呢?”“哎!上当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上了当,才知道有当,没上当,还以为无当可上。’”“这‘当’也这么稀奇。”“稀奇!稀奇!”两人边说边笑,边笑边说。而大寒躺在张九公的怀里睡着了。
谌娟带着一些人进来,拿钥匙打开了外院左排房屋的一间空房间,让他们把背来的乱七八糟的衣物扔在里面。接着,再次强调明天一早山上,不准耽搁的要求后,谌娟让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谌娟过来和谌长华说话。谌长华见她疲惫得很,也就没和她多说话,放她回房睡觉去了。没过多久,谌长华照顾张九公睡下之后,自己也到客房睡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谌长华被敲门声惊醒,他掌灯出来,才知道是牛娃仔在敲谌娟的房门。牛娃仔告诉他,马颈骨的鬼子在向这边开过来,自卫队必须马上上山。谌长华这才感到事情紧急,赶紧大声喊谌娟。又是喊,又是砸门,才把谌娟叫出来。谌娟开门问清了情况后,说道:“吹号。”牛娃仔的气力不够,最后,号是由谌长华吹响的。
谌长华跟在忙碌的谌娟后面说道:“我天亮就回去。九爷这个样子没人照顾可不行,你得让这个牛娃仔回家,电话由其他人看着。”谌娟问道:“老头儿怎么啦。不是好了吗?”“我估计是眼睛出问题了。”“啊!还真是。这可怎么好?”“我不是说了吗。让牛娃仔回来。”“不行,电话更重要。天亮后,你跟大寒讲,要他一刻不离地跟着他公。你再去吹一次号。我得拉屎,几天没拉了。”“好!”谌长华应承着。
谌娟从厕所出来,又去了一趟张九公的房间,问张九公是不是看不清东西了。张九公说道:“能看见光,就是看不太清楚东西,远近差不多。”“谌娟说,现在到处要人,牛娃仔不能回来,你少走动,让大寒时刻跟着你,我再跟向嫂嫂说一声,让她也打一打招呼。”“你莫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我也管不了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谌娟同谌长华打了招呼,急匆匆出门。带队出发前,去三太公家同向嫂嫂交代了几句。向嫂嫂问清缘由后,说道:“这姓葛的真是害人,比日本人还可恨。”谌娟不知道向嫂嫂说的是山界岭的案子,只以为是为张九公抱不平,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天没亮,向嫂嫂就过来了,和谌长华说起了山界岭的案子。谌长华想起了昨晚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这才知道向嫂嫂说的不假。天亮后,谌长华也不再停留,和张九公告了别。出了门又觉得不能这样就走了,于是去了庙堂。
牛娃仔告诉他,不知道暗语不能打电话。谌长华问他要暗语,牛娃仔说“大爷爷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也不能说?”“不能说。”谌长华只得用明语打电话,说要找荐辉,没人跟他说话,好几遍都一样,最后张香秀说话了。她问道:“你是谁?”“娟妹娃的爷。”“长华哥?”“嗯!”“你是?”张香秀停了一下,说道:“跟你说话已经是违规了。你快说,找荐辉是什么事。”谌长华连忙说道:“张九公眼睛看不清东西,现在家里没人照顾他。我担心鬼子会来岭脚,不敢回去。我想想问问……”张香秀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荐辉的娘,张九公的事你不用操心,鬼子打不到岭脚。你回去吧。”随即,挂了电话。
谌长华这才放心离开了岭脚。
吴辉玲的伤不碍事,张香秀在吴辉玲的再三催促下,昨晚回到了本江修。这些天,王大连太忙了,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