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闻雨声，轻衣屋后阁。
浅池映芭蕉，低楼玉人笑。
翠竹迎风立，碧波远湖中。
谈笑诗书意，蹙眉账本多。
苑中岁月久，雨落思故人。
今年的雨特别多，一连下了月余也不见停，人的心里好像都要长蘑菇了。以宁是喜欢雨天的，只是先前落下了寒症，这样的阴雨天气总是腿疼胳膊疼。
这天以宁和雪海几个坐在听雨阁楼上一处做针线，以宁手上拿着一件小衣服，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就剩下缝边收尾。
雪海嘀咕：“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都十个月多了，怎么还没动静。”
青烟道：“你家小宝儿不是也快十个月才生下来，刘姐姐说常有的事儿，慌什么。”
以宁摸了摸肚子笑说：“我喜欢女孩儿，咱们这一窝男娃娃见惯了，梧桐家两个，雪海家两个，再没个女孩就不好玩儿了。”
碧荷笑了，放下手上打着的扣子，接过青烟手上的小肚兜来看，口中道：“咱们手上的东西都是按照女孩儿的章法准备的，要再是个男孩儿啊，就只有把瑞儿宝儿他们的旧衣服旧玩意儿拿来用了。”
以宁道：“我想归想，其实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我现在天天真是累得很。”
雪海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扶以宁起来：“起来走走吧，坐了这么久，活动活动。”
以宁一手扶着雪海，一手扶腰站起来，正好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以宁笑道：“她大概也坐久了，伸腿儿呢。”
以宁走到窗边，伸手出去接雨，萧瑮正好从回廊上过来，淡笑着止步看她，朗声问道：“夫人今日可好？”
“夫君今日可好？”
“北边儿发了水，得安排人过去，为夫如今，一烦这暴雨不停，二烦我女儿怕生，夫人可有办法？”
“雨歇不歇看天，女儿来不来嘛，在她不在我，为妻没有法子，不能帮夫君解忧。”
“回来能见你这么乐呵呵的，我也不烦神了。”
“你等着我下去啊，咱们吃晚饭了。”
雪海几个收拾了针线，扶着以宁下楼，把她交到姑爷手上就各自回家，只有碧荷依然在身边跟着。
萧瑮搂着她往回走，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忧心道：“今儿疼没疼？”
“疼了两三回，我看快了，往先没这么疼过。”
“今儿疼得厉害？”
“嗯，早上你刚出去那阵儿，疼得要哭出来。”
萧瑮自责：“我不好，这紧要关头不该出去的。”
以宁笑了：“你这几个月出去过几趟？算上今儿恐怕也就四五回，刘姐姐和张嬷嬷就在咱们家住着，老九还塞了两个太医，你咋还这么不放心。”
“恐怕就是谢兄在这儿我也不能安心，生产是件极其凶险的事情，你看你怀胎这么久，人都耗瘦了，这么大个肚子也不见胖，你自来身子就弱，我能不担心嘛。”
“天歌快到了。”
“给你消息了？”
以宁摇头：“没，就是感觉。她说没见过打仗，就去西边待着了，大概要看够了才回来，上次老九来，说宋将军连连大捷，我猜想她也该回来了，”
两人说话间进屋，以宁却一个踉跄没站稳，拿手捂着肚子，萧瑮赶紧搂着问：“怎么了？”
“突然疼起来，”以宁疼得有些站不住，“七哥，我感觉不对，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萧瑮心里是有些慌的，不过这一天他等了许久，再慌也要镇定，他立马把以宁抱起，进屋轻轻放在床上，吩咐碧荷道：“碧荷，快去请刘大夫和张嬷嬷过来，夫人怕是要生了。”
碧荷赶紧跑出去叫人，萧瑮坐在床边握住以宁的手，柔声安慰：“宁儿别怕，宁儿别慌，咱们女儿终于肯出来了。”
“我不怕，我也不慌，我就是疼，了不得，越来越疼了。”
“你抓紧我，疼得狠了就砸我，你说怎么生孩子这么痛呢，我还不能替你。”
以宁被他逗乐了，因为疼痛有些紊乱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你别逗我了，岔气儿了再。哎呦，天歌要是在就好了，真想让她给我扎两针。”
以宁疼了一阵好些，刘大夫和张嬷嬷在屋里守着，两个太医在屋外站着，听着屋里的动静。到天全黑了，以宁疼过好几阵去，外头雨越下越大，张嬷嬷要赶萧瑮出去：“姑爷，您外头守着吧，您在里边儿不好。”
萧瑮道：“我不出去，我在这儿陪着。”
“这像什么话，您赶紧出去，万万不可待在里头。”
刘大夫叫道：“您别管姑爷了，已经开了！”
张嬷嬷赶紧过去扶住：“小姐，别急，稳稳的用力，稳稳的用力啊。”
碧荷端着红糖，雪海端着参茶，立在边上给以宁鼓气，萧瑮看不到她状况，干脆拨开众人伏在床边，握着以宁的手安抚她：“宁儿，坚持一下，我在这儿守着你呢。”
“七哥，七哥，我们就只要这一个好不好，我太疼了。”
萧瑮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红着眼眶说：“好，就只要这一个，一个就够了，我怕你难受，本来打算好了不要的，你想着生完这个就一了百了了，咬咬牙啊。”
以宁握着萧瑮的手，咬牙用着力气，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萧瑮怎么也擦不完。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屋里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康健有力，是个欢实的女娃娃，屋外的雨恰好也停了，夜空放晴，能看到银河璀璨。
以宁用最后的力气问：“刘姐姐，是个女孩儿吧？”
“是女孩儿，是女孩儿。”
以宁听到是姑娘，才安心昏睡过去。
天歌匆匆赶到时，以宁和孩子都睡着了，她悄步走进屋里，萧瑮看到她，淡笑着轻声说：“来啦。”
“嗯，怎么样了？”
“顺产，是个姑娘。”
天歌忍不住咧嘴笑，凑过去号以宁的脉，顺带着看了眼那小娃娃的睡颜：“怎么皱这么厉害？”
萧瑮道：“泡得时间比别人长。”
“是了，怀了十个月又二十三天呢，难怪这么皱。”
“知道的比我清楚啊，怎么还回来晚了？”
“路上遇到你们家往北面送的赈灾物资，太行那一段儿山匪闹得厉害，护了一截。”
“多谢了。”
“小事儿。名字取了吗？”
“她一生下就止了雨，大名叫萧济（jì），怎么样？”
天歌点头：“合适。”
萧瑮道：“宁儿说了，大名我取，乳名留给你取。”
天歌笑说：“宁儿跟你说没说，这孩子在我们家是嫡系，该要带到山上去养的。”
萧瑮不禁拿手护着孩子，摇头道：“我可没答应啊，我这还没抱热乎呢，你倒打起主意来了。”
“哼，等宁儿天天抱着孩子不理你的时候，你就要求我了。”
“那也再说。”
天歌起身，走到外间自己拧了棉布擦手擦脸，心想着这孩子像爹，身板儿好，是个像样的继承人，转头又进来，端着茶杯喝茶说：“乳名我想好了，就叫巽哥儿，行吧。”
“巽哥，嗯，挺好听的。真想收我女儿为徒？”
“我是不会生的，叫我平白收个不沾亲不带故的，教不下去，你也替我们家想想，我和宁儿两个再荒唐，也不能把祖宗基业都丢尽了不是，先教着，往后她自己要是不乐意接手再说，就是传不下去，也不至于断了。”
萧瑮道：“许久不见，好像老成了不少嘛。”
“没办法，岁月催人老。”
“你休息去吧，屋子宁儿一早给你收拾过了。”
“行，你也歇着吧。”
天歌一直赶路，没怎么合眼，回到小屋躺下就睡着了，一连睡了两天没醒，把雪海她们吓坏了，以宁笑道：“你们可别把她叫起来，她最怕睡觉被吵醒了，脾气大着呢。”
雪海问：“真没事儿吧，这都睡了两天了，不吃东西人能受得了？”
青烟道：“天歌少爷不是寻常人，大概没事儿。”
以宁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说：“两天有什么打紧，她有时候闭关，成月成月的辟谷呢。”
碧荷感叹：“乖乖，咱可受不了。”
青烟打趣她：“是瘦不了，看你这两年，越长越福气。”
巽哥吃了奶睡觉，大家就都出去，让以宁也睡一会儿。
以宁再醒过来，屋里点着灯，巽哥不在枕边，倒是萧瑮挨着自己半躺着，傻傻地正望着自己。
以宁害羞道:“你瞧什么呢？”
萧瑮坏笑:“把你现在的丑模样记下来，省得老被你迷个七荤八素。”
“哼，这话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就当你夸我了。巽哥呢？”
“刚才哭了，谢兄抱出去哄着呢。”
“哎呦，终于醒了，还没见着我的面儿呢，就开始哄孩子了。”
“我看她挺乐意的，视如己出啊。”
以宁看他表情变扭，笑问:“怕闺女跟她亲跟你不亲啊？”
“那倒不是，我女儿，我有信心，我是怕她乐大了直接带回山上去。”
以宁了然:“不会，我跟她商量好了，十岁之前都在我们跟前，十岁之后孩子自己拿主意，公允吧。”
“你们两个也一年多没见了，什么时候商量的这些事情？”
“有日子了，你不晓得罢了。”
萧瑮起身端着桌上的鲫鱼汤又过来，尝了一口，温热正好，就扶宁儿起来喂她喝汤：“来，吃点东西。”
“天天鱼汤鸡汤的，能不能给我吃点素的。”
萧瑮笑了：“汤里还有桂圆红枣枸杞，吃两口？”
以宁直哼哼：“哎呀，徐将军早先送的酸橙还有吗，那个解腻最好。”
“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不假，上回还是去年送的，这会儿哪里还有，今年雨水多，收成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想吃，咱们明天想辙。”
以宁撇嘴，萧瑮知道她不愿意喝汤，自己喝了一口，轻捏着以宁的下巴，以口喂她，以宁不好意思，又推不开他，只好一口一口的喝。
天歌哄好了孩子，正欲进来，看到他们两个在床上没羞没臊的，只好摇了摇头，又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