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行为举止变得很奇怪,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好像被一种疯狂的快乐附身了。他不停地说话,滔滔不绝而且非常兴奋,完全不像以前的样子。好像妈妈的离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还赋予了他无限的能量与激情。他计划着如何过新的生活,比如去餐厅吃饭,去寻找自由,规划着怎么花钱。我从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
渐渐地这种狂热演变成了妄想症。我记得那天我坐在最高的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腿,把头靠在膝盖上听着爸爸的声音逐渐变得愤怒。
“他们在跟踪我,我告诉你,是真的!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随后是邻居困惑的声音:“谁在跟踪你,谢夫?”
“他们监听我的手机,他们所有人,他们在偷听。”
“没有人在跟踪你,谢夫。”
我回到房间里,觉得很难受,又有些困惑。后来我才知道他认为自己被俄罗斯间谍跟踪了,而这只是他的妄想症中很小的一部分。17岁的乔听见了更多:他对她说他要搬到乡下做一个隐居的酒鬼(很奇怪,他从来不喝酒),然后他要把房子卖了,但不是为了钱,他说钱不重要,他要把收益都捐给印度的一家慈善机构。
葬礼期间,爸爸的弟弟也从加拿大赶了过来。他只看了爸爸一眼,就认定应该马上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我们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年后,爸爸可以在家里过周末了,后来慢慢地能待得更久了。
妈妈在去世前尽自己所能地做了一些准备,这样在她去世后我们就不会变得孤苦伶仃。我们都是未成年人,她不希望我们三个分开,或被陌生人照顾,她很担心我们的未来,因为她知道爸爸没有能力照顾我们。没有人知道或能猜出她去世后爸爸会有什么反应。
她为我们安排了家庭治疗。我觉得这些疗程很奇怪,就好像这个治疗师——一个总是在头上扎圆形发髻的高大女士,总是想要入侵我们的家庭。她固执地认为我们应该被分开寄养——我应该去最好的朋友凯蒂家,亚当应该去隔壁邻居家,而乔则应该去转角那个常和我们一起出去度假的那家人的家里。
她问我想不想和凯蒂以及她的家人一起生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的内心在大喊着“不”。虽然凯蒂和她的家人都很好,但这不一样,因为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只想要自己的家,我想要我们一家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呢?但我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妈妈去世前她嘱托了她的弟弟米切尔和弟弟的妻子玛格丽特在爸爸无法顾及我们时照顾我们三个。妈妈跟舅妈关系很好,她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在她去世的前几个月,她们几乎天天交流。
虽然舅舅和舅妈是我们的法定监护人,但他们住在纽卡斯尔,离我们有几个小时的车程,而且他们还有自己的孩子要抚养。但他们依旧竭尽全力地保护着我们,想要让我们三个人待在一起,甚至不惜上诉到高等法院。
最终,大家商量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因为没有人知道爸爸要在医院待多久,乔虽然是个未成年人,但也已经17岁了,所以大家决定将我们家的一个房间租出去,我们三个每天去邻居家吃晚饭,每个周三晚上我要待在凯蒂家里。
乔总是选择去她男朋友家吃饭。那个时候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和亚当一起吃饭。我希望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终于,爸爸可以回家过周末了,但他的狂热还没有完全消退。他一回家就想每天晚上都出去吃饭,这让我们觉得不舒服,我们一直都是跟着妈妈的节奏生活的,每周只有一次奖励——周六早上可以吃一个林迪茶室的奶油松饼。
一天在吃早餐时他对乔说:“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我们要办一个晚宴!”他的语速很快,眼睛里闪着光芒。“乔安娜,就由你来帮我举办吧。”
“但是爸爸,我下周一有考试。”乔正在准备大学入学考试。
“我们要邀请所有认识的人,再请一个承办人,亚当和塔拉可以供应酒水。”
“爸爸,真的要这样吗?”
“我要穿我的黑天鹅绒外套,配什么样的衬衫和领带呢?淡紫色衬衫和粉色领带怎么样?”
爸爸在一个回家的周末举办了晚宴,他的确穿了那件黑天鹅绒外套,搭配着浅紫色衬衫和荧光粉的领带。每个人都礼貌地微笑着,喝着酒,看起来很愉快。第二天爸爸就回医院了。
我是不是在担心他会发疯呢?看见他这样开心我觉得释怀吗?我有没有因为妈妈才刚去世而他却在这里举办宴会而生气呢?这些我都不知道。
后来,他在医院待了一整年。我记得我去看他,穿过医院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前台接待处很安静。我穿过走廊来到他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见他弓着腰背对着我坐在床尾。
靠近床边时我有些害怕,因为不确定坐着的是谁。记得上一次我看见他时他还因为刚从图书馆借到新书而兴奋不已。
“爸爸?是我。”
没有人回应。
“爸爸,是我。”
他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眼里没有爱,甚至好像都不认识我。我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脸,想要拥抱他,希望他能有所回应。他犹豫了一会儿,缓慢地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你觉得怎么样,爸爸?”我想给他一个微笑,但他并没有看我,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随后闭上眼睛,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爸爸,我拿了伦敦校园运动锦标赛跳远第一名,他们还把这个事写到了报纸上,但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写成了塔拉·霍尔。”
“真棒,亲爱的。”他的声音轻到我几乎听不见。
我回到家,拿出妈妈去世前给我的白色信封。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封信,让我们在她去世后有个能保存的东西,一个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我拿着这封沉甸甸的信,盯着自己的名字,是妈妈的笔迹。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溜了出来,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打开这封信。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几乎要弄脏信上的字迹。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苦苦搜寻着答案,收集着妈妈的爱,在字里行间找寻她温暖的拥抱。
塔拉,我亲爱的宝贝。
真希望你能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读到这封信。我想给你们每一个人都写一封信,让你们能够时不时地想起我这个曾经的妈妈。亲爱的,我让你失望了,只陪你度过了一小段人生。你会想我的,我想你应该会的,但当你从最初的震惊和伤痛中恢复过来之后,我相信你们能相互照顾,因为我知道你们很在意彼此。我知道爸爸需要帮助,我也知道你会帮助他的,你会给他很多的拥抱。
我好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孩子。这是所有母亲都希望看到的,但我没有这机会了。宝贝,不管你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走,我只希望三点:第一,要幸福快乐;第二,要对社会有贡献,要帮助他人关爱他人;第三,要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因为我知道孩子们会给你数不尽的快乐,就像你们带给我的快乐一样。
我缩在床上,想要从这封信中找到更多的智慧,更多的爱、情感和帮助。你去哪儿了,妈妈?我需要你,你快回来……
这些话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我不停地寻求安慰却终究没有回音。我想从这封信中得到的太多了,我想得到人生哲学和对生命的启迪。我常常在想,妈妈的信会对我们三个人分别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我的信没有落款,这是我们的家庭治疗师发现的。亚当的有,乔的也有,只有我没有。在这之前,这封信一直给予我安慰,但知道这件事后,它让我变得不安起来——难道我是被遗漏的那个?她写完这封信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更爱亚当和乔?她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爱意或指引?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敞开着这封神圣的信,每当我觉得在世间得不到关爱时,我都会在这封信中寻找爱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