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十分闷热,林嘉嘉趿着拖鞋出后门,不远处就是仓街的一口水井。
她家舍不得用自来水,洗漱都来水井边。好在这是住在江南居民的古老习惯,甚至有人直接使用河水,上游涮马桶、下游淘米洗菜也见怪不怪,因此使用井水不算丢人。
林嘉嘉打一桶水倒进雪白的搪瓷脸盆,将她整个脸埋在水中,清凉惬意,她咕咕吹出一串水泡,禁不住格格欢笑。她很少用香皂,更不可能用化妆品。就这么清水浸泡后,用一条雪白毛巾揩干,再提一桶清水回卧室。
睡裙是妈妈用旧床单绗缝的,十分方便。她解开束腰,双肩一耸睡裙就滑落。看着自己雪白光洁的肌肤,她很愉快。除了姿容出色和学习成绩优秀,她没有值得自豪的。而学习成绩已经成为过去,而且在她的前面永远矗立着赵静好,让她永远处于第二的位置。好在她知道她比赵静好强在什么地方上,这个是赵静好永远赶不上的,那就是她的姿容了。好在这姿容实在出色,足以支撑她的自尊。因此她越来越多地花心思照顾自己,这是她仅有的资本。
没有受过任何化学物的刺激,她像山里姑娘的肤色,天然纯净,身体曲线又是优美到极致。这时候她的感觉最好,充满自信。穿上衣服反而感到自信心遭受压迫,她只有一条还算穿得出的裙子,其他衣服都朴素得接近寒酸,但朴素没有削弱她的姿容,相反令她的姿色显出了别样的味道。
上身收得很紧,类似绣花马夹,把鲜亮的脖颈和圆润的双臂都展现出来,洁白的酥胸则是若隐若现;下面裙子对襟开衩,缀一排鲜艳的镶边布扣,从胸口一线贯穿到下摆,还不失飞动飘逸。
她的身材无可挑剔,再穿这样一条裙子,即使不戴任何佩饰,也看不出丝毫苦寒。
林嘉嘉的美以前是含蓄而内敛的,现在是一把刀、不是剑。剑来得太直接太鲁莽了,她是稍稍拐了个弯然后才美出来的,既有刀的婉转又有刀的锋利。
以前在上学的路上,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议论:
“快看,这就是林嘉嘉。”
“啊,就是那个考全校第二的。”
“原来是她啊,真的不错啊。”
“其实我觉得她主要不是漂亮,而是有气质、皮肤好、有味道。”
“那倒也是,身材也不错。”
林嘉嘉一手托腮无动于衷地看着车窗外。从十三四岁开始,类似于这样的话听了十几年,耳朵早就麻木了。
在外人看来,林嘉嘉品貌俱佳,又有疼爱她的双亲,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多少挫折的,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家的环境不是很好,而父母又只有一个女儿,在家里得到的宠爱太多,大家都喜欢跟她玩,凡事让她三分,在她心里造成了一个错觉,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受欢迎的,是比别人更强有力的。进了高中读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跟别的女孩没什么两样,漂亮的还有更漂亮的,可爱的还有更可爱的,在学习前面还树立着赵静好,永远好像无法超越。要想得到更多的拥戴,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从这时候她就开始在人际关系方面留心。
高考的时候还是差了赵静好一点点,考了个财经大学。父母倒是高兴,为她骄傲,她却不满足,总觉得一定要争气。大学读了一年,同赵静好的关系有长足发展,可是信心还是受了挫,以前有点从鹤立鸡群的意思,现在才知道聪明的人多的是,就说下铺的苗苗,爱打扮、爱社交、家庭环境不错、还有点狐媚气。本来林嘉嘉是看不起她的,可是一年下来,被苗苗拉拢,甚至感觉自己被苗苗搞得有些腐蚀掉了。
林嘉嘉本来亭亭玉立,行走时步态轻盈目不斜视,她始终保持着必要的矜持。但是只要经过公司门口,她的压迫感就油然而生,她就不期而然地勾下头。
公司门口横七竖八地停满争奇斗艳的轿车,那些明星级能人都开私家车上班。她想迅速穿过,却又不得不时刻提防左右,指不定哪扇车门就盛气凌人地推开,遭人家撞一下还得自认倒霉。她可不敢招惹那些开车上班的明星级能人,她想买辆漂亮的自行车还要等到发薪以后。她不承认比人家矮一头,但在这些明星级能人面前,她总是提心吊胆。每次走到这里的时候总是心情不佳的。
“哎,嘉嘉,看,那谁又来了。”同事用手肘碰了碰她,对远远站在公司门口的男人努了努嘴。
林嘉嘉微微皱眉,转过脸去看路边的小白花。时值五月,每条公路两侧都开满了这种六角形的无名小花,林嘉嘉为它们取了个名字叫做寄生花,因为这种花无法独立生长,它们总是缠绕在就近的树木上,藤藤蔓蔓,纠结不清。据说政府怕影响公路两侧树木的生长,曾下大力气清除,头一年连根挖掉了,第二年一开春又蓬**来,如此反复了好几年,终于不了了之。
林嘉嘉刚走进去那个男人就迎了上来,“小林,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林嘉嘉假装客气地笑了笑,随即抬手看表,意思是“我没时间”。
“我……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你说。”林嘉嘉的语气像一根冰溜子,又凉又硬。
“我……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噢,我知道了。”林嘉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径直往公司里面走去。
“小林……”男人一急,跑上来扯住她的袖子。
林嘉嘉厌恶地往旁边闪了闪。
男人涨得满脸通红。他有一张平庸的脸,一个男人俊美与否,是林嘉嘉关心的。心目中的好男人是那样的:长相不需要顶好看,但是个子一定要高,关键是有风度,如果能像王志文那样带有一点点艺术家的气质就堪称完美了。她的男朋友任辞就是这样的俊美男人。但是遗憾的是,任辞家底薄弱了些。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相貌,那么就应该有个好的家底,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么拥有一份优厚的薪水,要么拥有一个殷实的家庭,她总觉得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坚强的经济基础做后盾,再怎么有内涵也是洒脱不起来的。
她迅速摆脱那个男人的纠缠,对这迎面走来的黄经理发出灿烂无比的笑容,这个笑容让旁边的那些花朵都失色了不少。她知道在这个公司,美女如云,引人注目是仕途工作发展的最大机会,为了吸引老板们的注意,她真是努力在衣着上在工作上尽量出类拔萃,力图给他们深刻印象。她知道要比那些花瓶女孩子多些文化底蕴在里面,而她比那些有文化底蕴的女人又多了堪称重要资本的姿色和妩媚。
果然周围的女孩子们也早就一个个娇身嗲气地围上去跟黄经理示好了。
这个黄经理四十出头,身材微胖,相貌平平,如果没有片区总经理这个身份,站在人群中也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这些娇生惯养自视甚高的小姐们哪会有兴趣跟他闲扯?但黄经理身处一群领导干部之中,众人对他唯唯诺诺,就反衬得他颇为潇洒自如,很有些男子气概。那些花团锦簇的佳丽,此时反而显得扭扭捏捏、丑态毕现,
孬的变勇的,丑的变美的,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魔力。
在这个民营企业里,魏宝柱是老总。
他们经营的是纺织类的行业,近几年纺织类的行业销路不错,远销欧美非洲啊这些国家,所以他们的业务也有充裕的资金铺展,后来发展到了服装及一些小商品小饰品类的东西。
公司的效益不错,老板魏宝柱曾经是外地人,当时是乡镇企业的老板,而且当时就非常成功,可以说他是在外地的乡镇上花十年完成了资本积累的。以前,他被当地镇政府树为农民企业家的旗帜。其实魏宝柱最恨人家管他叫农民企业家,偏偏媒体和有关部门不知趣,但凡和乡镇企业或者农民企业家扯得上的,就要把他这面旗帜迎风招展一番。时日一久,实力也更加雄厚了,魏宝柱就有了闯天下的念头,于是一跃而到了省城。
在魏宝柱的旗下都是他一手培养的亲信,有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有他家族和老婆家族的人,有他林林总总的近房远房的亲戚,总之在这个地方盘踞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党派”或者“圈子”这个词语林嘉嘉听得不少,却很少认真地去思考它,在她的印象里只有一些泛泛的概念,直到她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自己无形之中也混迹到“圈子”或者“党派”里面。
在民营企业里,人事调动其实并不是敏感的事情,但是如果是新来的大学生什么的大家一般都不会上心的。但如果不是在社会上招来的大学生,只要哪个部门进了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大领导还是小职员,大家都会纷纷打探他的来历。换句话说,每个进来的人后面都会有一个主事者,而这个主事者,就是他以后的靠山,这个主事者的官职权力,就成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你要搞清楚站在面前的那个人他究竟有多大的份量,能不能被得罪,并不是单单看他本身职务的大小,还要看站在身后给他撑腰的那个人。假如撑腰的人力气大,那他就站得稳、推不倒;假如撑腰的人力气小,那谁都可以把他打倒在地随便踩上几脚。所以在机关工作捋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至为重要,不然的话,不小心糊里糊涂得罪了哪位老总的什么亲戚朋友,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尤其是某些重要部门,什么财务啊、策划啊、投资啊等等,想进去的人多如蝼蚁,能够进得去的人一定要有相当的背景。比如某部门新进了某人,又没有什么学历又没有什么经验,众人一打听,知道是由老总引路或推荐的,那么这个新人行走在公司里,就成了老总的招牌,人家看在老总的面子上也会给他几分薄面的。当然,这其中还有感情亲疏、职位高低的关系,那就要一层层的细论了。
魏宝柱还有个特点,喜欢用人才装门面,不管需要不需要,收罗了一堆大学生到他厂子里,报酬还算付得不错,厂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也颇说得过去。但是,人家来了不多久,他们就要开始在精神上折磨人家,特别要是碰上个名牌大学毕业又模样体面的,这种折磨更是要加倍了。看在报酬不错的份上,不少人选择了忍着。
那么这些初进企业的一无所知的人来说,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一开始就要认清楚形势,千万不要贸然地偏向某个派,或者向哪个方向示好,不然其他派别自然把你也当成了仇人,他们将会想尽一切办法在工作上打压你、在人格上诋毁你,你的进步就是他们的不幸,而你的不幸则会让他们额手称庆,也许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几十双素不相识的眼睛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你。
林嘉嘉所在的部门是市场开发部门,大概因为是民营公司的缘故,不同部门分工真的不是太细致,规章制度也不是很健全,但并不影响它的效益。所以市场开发部门主要是对新的产品、市场的开发。她的直属上司也是一个女的,姓范,四十岁上下,皮肤娇嫩,一看就是长期使用高级护肤品和频繁光顾美容院营造出来的效果,微胖,身材其实保持的还算好。总是喜欢穿着质地良好的套装,胸前的衣服蹦得几乎要炸开,即使在最多的人群里你也能一眼看到她的风采,因为她的所有的衣服颜色都很鲜艳、鲜亮。她每天都画着精致的妆,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习惯于嘴唇红艳艳的,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慵懒地盘在头上,皮肤很白,不知道用了什么牌子的粉饼,粉饼里揉了一粒粒细小的亮片,抹在白皙的脸上,经灯光一照,真有一种晶莹如雪的味道,既有雪的“白”又有雪的“亮”。范经理脖子上整天挂着各种颜色的珍珠项链,有长有短,珠子都是圆润饱满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
通过一个星期的观察、相处,林嘉嘉觉得范经理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总以为志在必得的事情,在实际运作中困难重重;总想控制别人的思想,大家却都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林嘉嘉知道如果想要在范经理手下生存下去,一定不能盖过范经理的风头,千万不可锋芒毕露,否则成为她攻击的目标。于是她很自然的把自己隐蔽,从不讨论关于自己的话题,也不轻易发表意见;非但不跟人当面顶撞,而且嘴巴比较甜,如果在男士面前,又没有其他女人的情况下,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适度地撒娇卖弄风情,很快赢得了男同事的青睐,可是她心里清楚,这还远远不够,要站稳脚跟,还必须有足够强的实力,最好还依靠着某个大人物,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谁都懂的。她观察同事的举动,从中吸取精华,不知疲倦地同她们周旋,同时也不忘努力完成着分配给她的事情,无论有多吃力不讨好,她都会努力不折不扣地完成,而且很难得的是,从不主动邀功。她如此谦虚、敬业、爱岗,又有良好的知识和出类拔萃的市场把握能力,赢得了很多人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