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耳边是清脆的鸟啼声,清晨的阳光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涌入房间。
白景川只觉得前胸的皮肤有些闷疼,有些血腥味残留在枕边,双手支起身体,他看着自己床榻上的一片狼藉,回过神来。
失踪一年,这么说,太子是一年前就把信寄出,却在三周前才送到我手上。并且,信中记载的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以及,我在太子逃出皇城之前还给太子送了信。
让人疑惑,这里面总有一些不对劲,再者,为何,夜宴所有记载的资料里,都没有写明明确的时间?
谜团笼罩在白景川的脑海里。
他始终对自己昏迷中看到的景象十分在意,有一双狡猾的鹰眼盯着他,也有一双秀丽的猫眼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对那迷雾中闪过的眼睛都十分在意。
他起身更换着衣物。不知道为何,他自回到白府以后,从不适应佣人服侍的他,总是习惯自己更衣沐浴。对外人们都传,这位白家大少爷清冷漠然,还有洁癖。
实际上白景川对来自陌生人的肌肤触碰极为敏感,会让他由心底里升起一种生理不适,让他极其厌恶。
昨晚的痛苦过去之后,反倒是让他心里宁静了许多。
“这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碾过,食指和拇指细细的揉着这毛毛躁躁的粉末质感,接着凑到自己的鼻尖前细细的闻了闻。有一股浅浅的香气。
这股香气虽然不太浓郁,却异常霸道。细微的香气从他的鼻尖顺着吸入,悄然藏入他的身体。这香气像是能够带动他的感官似得,鼻尖的燥热仿佛像传染源一般,顺着鼻腔到了肺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之狂跳,随后便是腹部的一阵燥热。
“你醒了!”黎赭急急的闯入,手上端着一杯白色的液体。
那双眼睛里带着猛兽的凶狠,又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隐忍,她看见白景川文弱雪白的皮肤染上了鲜艳的红色,那眼睛里透出的捕猎般的神情,和那张有着阴柔的脸相比起来极其违和。
“你……”那双清秀的脸在逆光中带着透亮的笑容,不知为何,白景川觉得她的笑容在逆光里竟然仿佛比阳光还耀眼,那柔和的轮廓好似被镶上一层金边。
“上禾太师找你。”黎赭向房间内迈了几步给他远远的递上那杯白色的液体,“她说,喝了这个,有助你恢复元气。”
“太师……?是你们救了我吗?”他深知自己昨天夜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过,今日还没见到夜枭的踪影。
“总之,你先来前厅吧,夜少侠亲自给你准备了膳品。”黎赭细细打量着白景川的样子,心下却在对比着。
白景川毫不犹豫的接过那盅液体,一饮而尽。
和刚刚那霸道的气体不同,这液体竟是如此清凉,随着液体顺着咽喉渐渐划入肚中,他燥热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皮肤上的殷红也隐去了。
“谢谢。”白景川将此空杯放至案几上,跨过门槛,礼貌的伸出左手,“姑娘请。”
黎赭一眼不发,低头看着脚面,又抬着头迎向前方,左手边的旭日逐渐升起,金灿灿的阳光击穿薄雾,撒在院内。她白衣如雪,青丝若墨,步伐稳健,骨姿挺拔,束发随着她的行走在脑后略略荡漾着。
“少主,请用膳。”夜枭洗去了一身血雾,浑身上下整洁不已。他对自己的厨艺极其自信,他希望少主能够吃顿美食,缓缓昨夜凶险。接着,他一一介绍着,“这位老者为上禾太师,这位是黎赭姑娘,昨夜正是两人及时赶到,才把少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多谢二位大师鼎力相助。”白景川自醒来之后整个人气质竟大为不同,看的夜枭和几个仆人一愣一愣的。他们面面相觑:这还是我们白家那个窝囊的大少爷吗?
不仅是面色红润了许多,还挺直了二十年驼着的老腰,整个人俊郎不已,哪还有外人描述的不学无术,喜酒好乐的斯文败类的样子?甚至面上还因威严淡漠的神情染上几丝刚毅和谪仙气味。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你先别说这客套话。”一向护短的上禾太师可是最心疼她的徒儿,若这人真是那十年前把年轻的黎赭糟蹋了还把她抛弃的那个臭男人,无论表面上看着多衣冠楚楚,上禾太师趁着夜枭带着仆人们全部下去以后,从腰间猛的抽出一把剑就架在了白景川的脖子上,对着白景川毫不客气的怒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夺舍了这白家大少爷的身子,你是不是穆江!”
“穆江?”白景川见那剑来也不躲闪,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对太师所言之事极为困惑,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如果他们要杀我,定不会等到今日,必然是昨夜便下手了。
“少装蒜,你已是‘印’,就不要假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太师的剑用力了几分,那书生雪白的脖子顿时流出几丝鲜血。
“印?”白景川更疑惑了。
“师父,他好像,失忆了。”黎赭手撑在桌上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而且,他不是穆江。”
“你确定?这不是你要找的男人?”太师扭头问她。
“嗯。”穆江性情极为张扬,又有些让人难以看懂的神秘,但总归,穆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江湖性子,世俗且身上背满杀戮,而面前这个人,神情却和昆仑上仙一样纯粹冷淡,且一尘不染。
“别忘了他可用的是冰摄法!”太师扬声提醒。
这下黎赭又为难了,确实,这极为矛盾。不是穆江,又有谁会接触到《摘星草册泉上》呢?
“敢问恩人可知有何能够恢复记忆的方法?”场面一度尴尬僵持,白景川轻声发问。
“失忆?”上禾太师觉得举着剑的手有些累了,又看这白景川一脸疑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作罢,重新坐下,开始吃饭,就把这白府当成了自己的上禾宫一样。
填了点肚子,思考了好一会,饱读诗书的上禾太师想起了什么:“另一册上古古籍,《蒙山浅海》里记载过能使失忆之人恢复记忆之方,只不过,这药材实在是天下珍奇,极为难找,这十年间,我和阿赭游迷天下,都很少在这世上见到能和南白药媲美的珍宝奇药,更别说是上古药材了,连根后代都没有。”
白景川听后,脸上有些忧郁。
“怎么,失忆能够重新开始不好么,你找回过去,却未必今后能逍遥自在的活着。”太师见他那样,有些乐乎,居然还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其实,我只希望能够为这个身体的主人报仇。”
可白景川没想到,他这句话引来两人一阵忍俊不禁。
“你要报仇?”黎赭刚刚喝的茶水都差点喷在菜上,猛呛了好几口。
“是。在下是认真的,并无半点戏言!”白景川见两人这样子,有些着急。
“那你去死呗。”黎赭笑着看着他,把白景川看得愣神。
“为何?”白景川回过神来,却更是不解。
“你就是杀死这具身体主人的凶手。只不过你自己失忆了而已。”
真相就是如此,可白景川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可知何为印?何为刃?”太师见他是真的懵懂,也许真的失忆了,不像是装出来的,便起了将其收入麾下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印越来越少了,其主要原因也是昆仑把这世上的刃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其次,就是从刃变成印的过程,需要的一味重要材料——悬棺木——已经在世上销声匿迹,虽然缺了这等材料,刃也能转换成印,但是这中间就必然得承担十倍还多的风险,若是失败了,夺舍之人和被夺舍之人,都会变成没有多少自己意识,只会听从命令的“蛛”或者毫无意识的傀儡“哑冀”。
白景川虽然在夜宴的地宫里恶补了一个月这个世界的知识,却因资料总量实在繁多,一个月来仅将白家,皇室各大势力变动,和江湖二十年来的正史看了个大概,其他的各类各派,诡秘事件,奇闻异事,却还来不及多做研究。他摇摇头,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首先,这世界上存在着一个不为百姓所知,却在修仙习武之众内极其普遍的邪术,简单的说,就是一种主动延长寿命的办法。这种办法,叫做‘夺舍’,意为放弃自己原有的肉体,驱赶或炼化目标肉体里原有的灵魂,然后自己重新占领目标肉体,成为新身体的主人。这个过程,尽管有材料详细记载,并且把所用到的药品配方比例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们任然不知道这个过程现实里到底是怎样具体运作的。”
说着,太师又吃了几口菜,还给黎赭夹了几块肉,练声称赞夜枭的厨艺。
白景川静静地消化着太师所说的信息。这么说来,识海里的那个少年,就是被夺舍之人,而我就是夺舍他的人?
一阵愧疚感袭来,白景川心里有些堵,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若是如此,还不如死了好。不过,既然拿走了白啊尾生存的权利,又在识海里答应了他好好振兴白家,不如,今世就甘愿为白家做牛做马,将白家重振回百年基业之大商贾,以报对白啊尾、白家所犯下的罪孽……他觉得自己口中的美食都有些食不乏味,我,竟然是如此没有良知,丧尽天良之人……他此时竟如此痛恨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是什么怪物?又何以为人?
“其次,”太师一下吃得有些多,刚开口就呛着了,黎赭赶紧上前拍拍老人家的背,帮着太师顺气。
“其次,刃,就是指夺舍过程中,目标肉体的灵魂没被驱赶或炼化干净,两个灵魂存在于一个肉体里的情况,并且处于刃的状态之下是不能够再进行夺舍的。通常,在现在这个世上缺乏奇珍药材和灵气的情况下,这个夺舍的过程失败的概率大于成功的概率,失败的人,都成了蛛或哑冀,任人宰割,成功的,也只有极少部分能直接变成印,但也有的选择先成为刃,再通过炼化另一个灵魂成为印,而炼化灵魂也就是你昨天那个情况。”
“成功了便会失忆么?”白景川细想着,意思就是,其实我夺了两个人的肉体?还把啊尾的灵魂给炼化了?这下,他的罪恶感又很深了些,那双不习武的手紧紧的捏着筷子,指尖都有些发白。
“不,从来未见过失忆的,你是第一个!一般来说,成功以后主导灵魂主宰新身体的意识和灵魂,原来的灵魂的性格会成为主导灵魂的一部分。”说到这里,太师和黎赭像是看着稀世神药一般的看着他。
“那我为何失忆?”
“这是百年来世上第一次出现冰摄法,因此,我猜,很有可能你在夺取白家大少爷身体的过程中出了差错。这种方法在一百年前,世界灵气还浓郁、奇珍异草还在生长的时候很流行,因为对于身体状况不佳的习武者来说,不仅夺取后的精神力稳定,且还能扩张识海。”黎赭帮太师添上了第三碗饭,太师喝着小酒,回答着,“咦,这酒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薏仁酒,酿的手法还不错,只不过时间短了些。”
“敢问太师,你们又是何来头,为何对这等邪术知道这么清楚,难道你们也是印?”白景川一个月以来一直在刻意控制自己的食量,因为他发现这具身体实在是因为纵欲过度而虚得不行,又因失踪一年期间没有规律饮食而导致体内内脏受损严重。白景川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下意识的就做出了调理养生的举动,只觉得,好像这就是他本身才该有的习惯。
“我们,来自昆仑。”太师说起昆仑而字时,脸上多少浮出一些高傲。
昆仑?这个词不知为何突然刺痛了白景川的神经,他下意识的用手撑着头,眉头纠在了一起。
昆仑……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