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三道身影完全遁入黑暗,那些悬在空中的箭矢才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王爷的亲随中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忙喝到:“还不快点燃火把!”
等点燃了火把,众人从上前去仔细看,那齐齐落了一地的箭矢刺目的摆在那里,仿佛提醒着他们刚才所见都是真实。
一层寒霜照在王爷的脸上,话语中除了杀机之外再无任何情感:“快布置人手,将这片围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救走郡主与花豹的正是陈凡,他在一旁将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终于是在最后关头,使凝气之法凝结起了一个空气墙,将数十道急射的箭矢尽数挡下。陈凡本不愿强出这个头,不为别的,自己这身打扮实在是羞于见人,可见情势危急,最终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左手揽着少女,右手提着花豹后颈,一路直奔。
猜想那位父亲被女儿说中心事,竟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也能痛下杀手,其人必有重大图谋,再留在那附近必定会被围困。陈凡向来都不喜欢虎头蛇尾,既决心救人,便要救到底,携着一人一豹迅速远离那片区域。左手里的少女似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目无神的任陈凡揽着;而那花豹却仿佛是有种随遇而安的性子,对一直以来各种惊险与危机都不太在意,如今被陈凡提着后颈,比一只小猫还要乖巧,提着双爪,两只后腿也微蜷,似是生怕蹭到地面,全身一动不动,唯有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围飞速倒退的景物。
少女与花豹都不怎么动弹,对于这近于仙人的少年躯体来说倒也不如何沉重,一直行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在一处洞口将二者放下。
少女进洞靠着动壁坐了,一张精致的面庞却如画上去的一般,既美的惊心动魄,又无半点表情。只是两行清泪,却自顾自地不停流动。花豹趴在少女身旁,两只前爪枕着下巴,少女不再跟它玩耍,那圆圆的眼睛里似也流露出忧愁的神色。
陈凡不再去管他们俩,独自坐在洞前的山崖上,盘腿打坐。不出所料,那个预示自己厄运的声音又突兀的响起:“惩戒-口哑”。对于这次这个惩戒,陈凡倒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因为有之前口吃的经验,相信这次的惩戒也会在下次到来的时候被消除。比起不能说话,陈凡更在意的是自己现在身上除了一件草裙便再无他物了,本想跟随着那些亲卫先出山,哪想到这番一掺和,又朝着深山老林多行了不少路程。
次日,打坐一夜的陈凡睁开眼来,看着地平线上一点一点渗出的光亮,静静地等待旭日冒出头来。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五天时间了,心中不住地将之与自己从前所在的世界对比。这里更像一个梦境,有碧空万里,有清澈透明的溪水,人类仿佛只是过客,城镇外就是旷野、山林,有百兽在其中自由生活,远不像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人们居住在无数机器排放着废气的城市里,在其中生活、工作,即使是在公园、城郊,也总觉得是人多过了自然界中生物。但如果说不怀念那个世界,也是不可能的。那里虽然充斥着汽车尾气,阳光也常常需要费力地穿过雾霾才能射到地面,然而那始终是陈凡的故乡,真正的陈凡是在那里生活,在那里长大,那里有他的父母,亲人,刚娶的妻子,自己的事业,还有一直为之奋斗的梦想。虽然如今在这里,陈凡再没有原来一直逼迫自己前行的压力,也不用为了公司的事物处理到凌晨两三点,身体也不再感到疲乏还有时不常觉到的不适,现在陈凡的始终只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再加上各种各样的道术,只觉一切都可随心所欲,但正是这种以前从未体会到过的随心所欲,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两相对比之下,还是那个不睡会困,挨打会疼的自己更真实一些。
陈凡正望着那自己以前很少有机会慢慢欣赏的朝阳想着自己从前的人生,昨夜终于疲倦睡去的少女此时也已醒了,脸色比起昨日已是差了许多,显然在这等巨大的打击下,即使睡了一觉也并没怎么休息好。
用手揉了揉面颊,又稍稍整理了一下,少女起身向着那半身赤裸,又有半身埋在树叶中的背影走去。花豹早已醒了,见少女起身,也跟着亦步亦趋地走去。
走到离之几步远,少女朝着那人身影躬身说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粉身难报。”
少女话声将陈凡拉回现实,转头看向少女。见她仍是躬身低头,昨日初见时的那般俏皮已经消失不见,心中也是感慨。只是自己此刻无法开口出声,正想要不要起身扶起少女,忽见那花豹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己。心道:“难不成这家伙还有几分灵性?如果这家伙真有灵性,请他去帮我找一套衣服可就帮了大忙了。”
心中有这个想法,便想试上一试。全忘了少女去扶少女之事,冲着花豹一顿比划,先指指花豹,脑袋左伸右伸作寻找状,又指指自己,比了个衣服的样子,又做了个穿衣的动作。郡主低头良久,不见对方回话,这时稍稍抬起一点,正看见陈凡对着花豹做着一些不明所以的举动,心中好笑的同时看见陈凡披头散发且身着草裙的模样,已明白了几分:“原来是个野人。”
花豹见陈凡一通手舞足蹈,不知明白了没有,一声低嘶,顺着一旁了山崖,矫健的身影一会儿便隐没在了下方的树林中。
陈凡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接着在山崖上打坐等待,看那豹子会不会再回来。
原本有些好笑的少女却吃了一惊,不过旋即释然:“他昨日能让射来的羽箭停在空中,与野**流对这个野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见陈凡又转过身去打坐,便去与他一同坐在了山崖边。
此时阳光悬在天上,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山林,穿林而过的溪水也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波光。在山崖上,这朝阳初生时景象尽收眼底,然而两人却都没有心思欣赏。陈凡是已坐了良久,无心再去多看,况且心中只在期盼那花豹看懂了自己意思,又盘算着假如花豹是因为别的原因离开,自己又该如何处置这少女。
而那少女,目光看着阳光普照下的山林,不一会儿又小声啜泣起来。过了一阵,才止住哭泣,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为什么人总是这么复杂呢?不喜欢要装作喜欢,明明渴望至极却又装作敬而远之。”
“我出生便是郡主,只因为我父亲是王爷。”
“不是我想当郡主,或是我主动去当的郡主。可却有那么多人对我抱有恶意,脸上是笑意盈盈,背后却是恶语相向,暗中下毒手的更大有人在。”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个郡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如果我不是郡主,是不是姨娘们就不会再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我?是不是丫鬟们就不再是一脸的敬畏,不敢跟我开办点玩笑?是不是爹爹就不会再逼着我嫁给一个只知道打仗杀人的武夫?甚至,就不会再有一个一心想要篡位争权的父亲?”
说道这里,眼泪又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也不去管,少女自顾自地接着道:“我真的好羡慕。”
“我好羡慕赵姨娘的女儿,没那么多人想要害她;我好羡慕那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丫鬟,有能和她们一起打闹的玩伴;我好羡慕王管家的女儿,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结为连理;我好羡慕你,畅游在山林中,不用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陈凡默不作声的听着少女感慨,心中想到:“这女孩儿所处的环境倒跟我小时候差不多,只是我老爹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打算拿我去搞什么裙带关系。”
少女说完,转过头,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陈凡那被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的侧脸:“我本来昨日傍晚就死了,你却适时出现救了我。如今我已没了家,你也没家。这是天注定的缘分,从此我便跟着你,咱们四海为家,做一对野人夫妻。”
陈凡听得浑身一震,苦于口不能言,不然此时非得破口大骂:“你才是野人,你全家都是,你祖宗十八代都是野人!”少女容貌可谓绝美,即使现在略有一些萎靡,然而仍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柳眉下是一双动人的眸子,此时眼中泪光莹莹,更是惹人怜爱。然而陈凡虽然身处这个女子二八就生儿育女的世界,骨子里却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虽然少年时也曾对同班女同学有过憧憬,但如今已度过了二十五年光阴的他是不会对一个未成年少女产生任何不道德想法的。
然而又不能开口用自己学到的一些科学的生理卫生知识来开导少女,陈凡干脆就装成一个野人,权当自己没听懂少女说些什么,自己闭眼打坐。
少女见陈凡不答话,又自言自语了一阵,这时陈凡才知道她叫安雨茹,少女说了一会儿,竟靠在陈凡肩头睡着了。
待少女睡熟,陈凡将其移进洞内安置好,飞身下山去采些野果,又打了一些野味,这才又回到崖上。
安雨茹一觉又睡到了夕阳西斜,这才被一阵烤肉的香味唤醒。抽动鼻翼吸了一口飘进洞内的香气,不由食指大动,循着香味来到洞口,只见陈凡正在火堆旁烧烤一只野兔。见安雨茹过来,陈凡便撕下一只兔腿递了过去。
见陈凡主动递兔腿给自己,安雨茹忙接过,也在火堆旁坐下,慢慢吃了起来。她作为王爷千金,从来没有过这般用手抓着食物直接啃食,不知是饿了还是吃法的关系,竟觉得这兔肉分外的美味。
夜幕降临,安雨茹又回洞中休息,因为少女因风大着凉,陈凡之前下山时就带了几根枝叶繁多的树枝来,此时盖在洞口,自己又接着在洞前崖上盘膝打坐。
如此又过去两日,安雨茹醒来就坐在陈凡身旁自说自话,陈凡全当作没听见,有时少女又伸手相帮陈凡拢拢头发,却全都被陈凡伸手制止了。
这日上午,少女又坐在陈凡身旁自言自语:“咱们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啊?你是在这儿等什么吗?还是咱们就在这儿安家了?唉,要是我能教会你说话就好了,自己一个人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忽然间,身旁男子带着那树叶编成的裙子“呼啦”一声站起,把安雨茹吓了一跳,却见陈凡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山下,顺着他目光,也没见到什么,正自疑惑,突然,一只敏捷的花豹窜入了视野之中。
见这只作自己玩伴的豹子去而复返,少女也是满心欢喜。可她眼中的喜悦却比不上陈凡万一,只因豹子口中正叼着一套衣衫!
从豹口中接过衣衫,也顾不得几乎全被口水浸湿,陈凡忙拿着奔下山去。安雨茹见一直不动如山的陈凡,此刻却像小孩儿拿到了心爱的玩具着急去试玩一番的样子,又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不知道这个野人怎么见到一套寻常衣物为何这般兴奋。
拿着窜入树林,陈凡运起御水之法,将衣服清洗了一下,又将水汽重新抽离散入空气,迫不及待的将衣服套在身上。肌肤久违的被覆盖,给陈凡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又去到溪边,对着倒影整理一番,扯了一截多出的一带将散乱的头发随意一系,这才满面春风地大步走上山去。
走到洞口,见到那憨态可掬,正用脑袋来回蹭着少女的花豹,陈凡心道:“豹兄啊豹兄,想不到你是真有灵性啊!我比划什么自己都不一定能看懂,你这可是帮了我大忙啊!我陈凡向来不喜欠别人人情,如今就送你一场造化吧!”
少女回头,见这人一脸和煦地看着自己怀中的花豹,不禁愣了一下。陈凡这几日里,多半时间都是侧对或者背对着她,即使吃东西时,也被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庞,故此安雨茹一时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过了好片刻,这才从刚才被花豹叼来的衣衫和那精芒闪烁的双眼认出了眼前这人。只是眼前这人虽穿着寻常农夫穿的一身麻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的帅气,表情自信从容,更有一番举重若轻的气质,和之前那个蓬头垢面的“野人”简直判若两人。起身后退两步,轻掩朱唇指着陈凡道:“你..你。”
朝着少女微微一笑,径直走到花豹身前,蹲下身子,右掌按住它头顶,陈凡暗暗调动天地灵气,使灵气朝花豹汇聚,又在花豹体内助其疏通经络,吸纳灵气。
过了大半个时辰,陈凡这才松手,长出一口气,退开几步。花豹颤抖也停止,头顶冒出丝丝白气,白气越来越浓,最终将花豹整个身体罩住。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豹皮裙的青年从白气中颤巍巍的走出,到陈凡跟前,一个头磕在地上,略带生涩的说道:“多谢师父赐予这番造化!”
一个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在脑海中响起:“惩戒-目盲。”
虽然突然间目不见物,陈凡脸上却没半点变化,仍是一脸的欣慰表情:“你帮我一个忙,我这也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只能说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安雨茹现在才从这人与之前那“野人”是同一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至于陈凡怎么将一头花豹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这个三天不说半个字的“野人”怎么又忽然开口说话,已全然没去注意,只走过来,拉住陈凡的手,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感受到少女有几分凉意的手指抓在自己手上,陈凡转过身去,朝着记忆中少女双眼的大致高度“看”去,柔声道:“抱歉,我实在有难言之隐,这几天并不是故意要装野人骗你的。”
少女见她柔和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晕生双颊,忙低下头,心中想:“原来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又想到自己说要与对方做夫妻,甚至规划着俩人未来的自言自语,又更加害羞了,双手却仍不放开。
感觉少女抓着自己手掌的双手微微颤抖,陈凡以为对方不肯原谅自己,自己心中也知道少女只把一番心事都告诉了自己,虽然也许只是别无出路后的选择,然而总是女孩儿家的隐私,只以为自己不懂人间言语,把心中所想全都诉诸自己,如今得知自己能听能说,想必没人能忍受这等莫大的背叛欺骗。
陈凡于感情之事向来没什么造诣,如何能猜到这少女的心思?安雨茹当时说要跟随陈凡时,便已算是托付了终身,虽然当时只是觉得前途晦暗,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可当话说出口时,就已是真正做了决定,无论陈凡是不是野人,就算整日茹毛饮血,也下定了决心与之共度一生。
只是陈凡生活在一个开放的时代里,人们谈情说爱,随处可见,分分合合,更是家常便饭,就算结婚生子后,一言不合又一拍两散的也已见怪不怪。再加上少年江灵飞的记忆里也多是修炼之事,对于这世间男女的感情一事并无太多涉及。故此陈凡根本无法理解少女一番话已是嫁鸡随鸡,非他不嫁之意,全然以为是少女百无聊赖下的一番胡思乱想,接着说道:“我知这样实在是对你不起,但我当时确实无法向你解释。不过你放心我陈凡的人品,别人的隐私我从来不好奇,你说的话我全都没听进耳里去,我向你保证,今后绝对不会有半个相关的字从我口中冒出。”
在安雨茹听来,陈凡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嫌弃自己,什么没听进去、半字不提云云全是把自己的心意当做笑话来看了。抬头看陈凡,那略带几分歉意的微笑在少女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嘲笑,只觉被人迎头泼下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冰凉到发颤,不由得松开了双手。
感受到少女放开了手,陈凡只道对方谅解了自己,于是说道:“其实你也要看开点,如今的生活不就是你一直向往的吗,你的花豹朋友也成了人,此后更能陪你说话解闷。芳华岁月,可别总是活在过去,广阔天地,任你遨游。”
本以为自己眼泪已经流干,此时却又扑簌簌地流下。少女不明白眼前这个救自己于危难,又带给自己无穷希望与憧憬的男子,为何要撕碎自己的幻想,又要微笑着不停地讽刺自己。在安雨茹眼中,陈凡就像一个刽子手,把自己从刑场上救下,却又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即使自己人头落地,双眼看着这个男人,他仍面带笑容地在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从容撒盐。
死死盯着这个男人,仿佛要把他刻进脑海的最深处,即便是下辈子也要记得那般,安雨茹万分艰难地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谢你吉言。”
心中以为安抚好了对方,生怕被二人瞧出破绽,又挽留自己,那么耽搁的便久了。陈凡不愿多作停留,分别朝着二人方向拱了拱手,道声:“告辞!日后有缘再见!”便即依着记忆里的山路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