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新婚妻子柳思雨,他有太多的话想和柳思雨说,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思念她,可是柳思雨什么也不让他说,搂住她的脖颈深情地吻他。二人漫步在公园里,街道上,广场中,陈凡望着她的身影,已然忘记了一切,只想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忽然,柳思雨回过头来,朝着他笑,陈凡也想笑,可他突然发现柳思雨笑着笑着,变成了那个魅惑天成的柳如烟,她的笑容带着动人心魄的魔力,紧紧攥着自己的目光,然后向后一跃,自己仿佛早已被她牢牢拴住,随着她一跃,也跟着向前扑去。这时他才看见脚下已不是石砖,而是奔涌咆哮的江水,水中无数翻腾跃动的大鱼正张着血盆大口,自己正冲着那散发着恶臭的大口直扑下去。
“不要!”陈凡猛然惊醒。随着他眼睛的睁开,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从周身肌肉关节传来。
陈凡发现自己全身都动弹不得,即使是想强撑着动一动也是不行,只能察觉自己躺在床上,眼睛只能看着上方木质的屋顶,以及那颇有些年头的房梁。
奇怪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房间,让陈凡不仅身体外部有疼痛相随,呼吸也开始变得痛苦起来。
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的蜘蛛在自己的网中一动不动,陈凡开始好奇这种小生命能不能闻到屋内奇怪的气味,不知道它是适应了,还是闻不到。
不多时,听得“吱呀”声响,像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阳光便紧跟着洒了进来,原本有些压抑昏暗的环境也变得亮堂了起来,可能是心理作用,陈凡觉得呼吸的空气也清新了一些。
之后,一个稍显迟缓的脚步身慢慢走近,在陈凡身旁停下,不知是捣鼓些什么,又窸窸窣窣了一阵。突然,一张沟壑纵横的黄褐色脸庞探了过来,颔上满是花白的胡须,看到陈凡睁开的眼睛,那有些浑浊的双眼中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又伸手谈了谈陈凡的鼻息,带来一阵泥土的腥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老婆子,老婆子,快来看啊!这小子醒了!”
“什么?”屋外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响起,接着又是铁盆被踢倒的声音,“哐当”一声,可也没人去在意,随着脚步声响,一张脸盘略宽的老妇面容有出现在陈凡眼前。老妇看向陈凡的眼中满是爱怜之情,不一会儿,竟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又别过脸去,偷偷用袖子擦拭泪水。
老翁便即凑了过来,向陈凡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儿?家在哪里?怎么掉河里了?”
陈凡想要开口答话,却发现自己竟连口也张不开,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没发出一点声音,倒是过度用力,眼睛都睁得有些发涩。
老翁见陈凡半天不说话,又把头凑到老妇耳边,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说道:“这小子,恐怕不是聋子就是哑巴,甚至可能是个傻子。”
老妇擦完眼泪,又回望了一眼陈凡,“他是聋子也好,是傻子也罢,既然上天让咱们见着了他,这也是一场缘分。”
老翁道:“我没说这不是一场缘分呐。可缘分也有善缘孽缘,他要四肢健全,头脑灵光,那也是善缘;可你看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陈凡,“这分明就是个孽缘啊!”
陈凡不知自己身体究竟怎么样,听到老翁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难道我肢体都已不全了?那可该怎么是好?
老妇用手扯了扯老翁,“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大小也是条性命,不管怎样,总得先给他救好。他要真的无法谋生,咱俩多口人吃饭也没什么要紧。”
老翁也不再说话,起身向外走去,又回过头看了陈凡一眼:“孽缘啊!”
陈凡从没想到自己在世上听到最恶毒的话竟然会是这三个字,心中除了对自身的焦虑之外就全是对老者的诅咒了。
老妇看了陈凡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去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张青色的碎布,拿到陈凡眼前问道:“我们看见你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握着这块布,这块布是跟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你能想起来什么吗?”
青色的碎布并不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但却在陈凡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如烟呢?她到哪里去了?我都这个样子了,她还活着吗?
老妇见她眼神流露出恐慌的神色,不发一语,身体又不能动弹丝毫,叹了口气,帮他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提了提,道:“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等你伤好了在想也不迟。”说罢,也起身出门去了。
陈凡却已无心关注自己的伤势,满脑子都在想:她到底怎么样了?她没有事吧?
又想起自己的惩戒来,自己既然还运用不了元炁,那说明之前的惩戒还没有结束。那么也就是说他没有改变如烟命运的轨迹。
难道我没能救了她?还是说我只是没能改变她本来的命运?或许她本来就不会死?陈凡越想越烦闷,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又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一处直插云霄的山峰顶端,一个一头蓬松黑发随风肆意飘荡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在山峰顶端,所能见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云层,偶尔有几处被高耸陡峭的山峰戳破,露出寥寥几座山峰。男子身后一群样貌衣着均属怪异的家伙低头躬身,一动不动。
对着已不知看了几千年的风景又静默了半晌,中年男子才沉声说道:“那个人在凡间的气息又少了两道,我如果没有感知错的话,他又有两名弟子在凡间历练了。你们去找到他,千万别与他为敌。如果不能劝他来到无量峰上,就来禀报我,我亲自去见他。”
“是!”众人应道。
“这件事是当前的重中之重,所有魔族当以此事为先!你们退下吧!”
“是!”众人又躬身行礼,倒退着如鬼似魅般纵越下峰。
还有一人仍停留在原地,待其他人退去后,收手站直了身体,颇有些不服气的道:“爹,你怎么就对那人的徒弟这么看重?他那些弟子至今也没有一个及得上你,就算真的归顺了咱们,也不过是跟那些魔王差不多的实力,哪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
“悠儿,为父与他之间的斗争已有数万年,数万年来,为父奈何不了他,他也奈何不了我。然而我们之中始终是要分出胜负来的,这胜负就如同下棋一样,虽然我和他是输赢的关键,但能决定最后生死的,甚至可能是一颗卒子。”男子仍负手而立,留给人的只有那宽阔的背影以及飘逸的长发。“悠儿,你记住,决不能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将可能成为的朋友赶到自己的对立面去,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我不希望在你身上看到的事!”
被唤做悠儿的年轻人浑身一凛,忙躬身道:“悠儿谨遵父亲教诲!”
“去吧!”中年人手一挥,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年轻人一身黑衣黑裤,就连妆容发型都有些哥特风格,对父亲倒是敬畏至极,倒退着下了山崖。
转眼间已过去了半月有余,陈凡终于能从床上半坐起来,这时他才能看到自己的情况:身上不是淤青就是伤口,有的伤口都已渐渐愈合,有的仍豁着口,伤处都被两位老人用草药敷了再用绷带缠上。之前自己闻到的怪味就是这些草药混合着自己伤口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见自己虽然伤重,但好在肢体健全,陈凡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个世界医学太不发达,不知道伤口缝合的好处,导致陈凡身体几处大的开口处只能靠着收紧绷带使之贴合再慢慢愈合,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愈合好。如果陈凡是一个普通人,确实已经废了,因为就算伤势完全复原也无法让那些被破坏的神经复原,就算能勉强操纵也无法灵敏的使用或者承受较大的压力了。
不过陈凡有了江灵飞的记忆后就不再为这种事情担心了,只要能恢复元炁,便可运转其修补自身经脉骨骼,到时又会完好如初。
陈凡也在几日前终于能开口说话,让那老翁知道了他不是一个连饭都得捣碎了撬开嘴巴喂进去的傻子。在与两位老人的交谈中陈凡也是知道了老翁名叫李希,老妇随夫姓,没有名字,老两口种田为生,膝下没有子女。陈凡对自己的来历倒有所隐瞒,只说自己本来住在碧云城中,暴雨之夜为救轻生女子才掉入河中,那块布片便是女子衣衫一角。李氏情感颇有些丰富,陈凡才寥寥几句,又惹得她泫然欲泣。
再过得半月,陈凡终于能下地走路了,虽走得还不太灵便,但总不太好意思接着吃白食,自告奋勇的帮着二位老人家牵牛犁地。
日子就一天天过着,陈凡也跟村子里的人们渐渐熟络了起来,倒不是他不想走,只是现在他既无神通,腿脚又不灵便,更无坐骑,想要离开这据说到最近的城镇还需骑马一整天的长乐村,实在是颇有些难度。
虽然他心中牵挂着柳如烟,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但此时此刻的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还有轻微的残疾。
心中又计较了一番,陈凡也没有什么良策,只盼着有个什么事能让自己挺身而出,好解了之前的惩戒。人在困境也许会有奇思妙想,但在绝境基本都是在异想天开了。陈凡此刻虽未处于绝境,但所想也基本都是瞎想。
陈凡又幻想了一阵,看着夕阳西下,从田埂头跃到老牛背上,骑着黑牛慢吞吞的走向来时的路。牛背上陈凡突然诗兴大发,吟起诗来:“百年修道一念间,半生炼丹半生闲。世上已无广陵散,哪来鬼神传奇篇?”
骑青牛的身影迎着夕阳慢慢远去,吟诵声也越来越远,倒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