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先是闻到了沉水香的味道,叶迟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听见了印雪的声音:“阿迟!若魁大人,阿迟醒了!”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重,叶迟挣扎着睁开了眼。他想支撑着坐起身,但若魁的脸庞映入眼帘:“别动,躺着就好。”
看着若魁,感觉恍如隔世一般,叶迟想起了记忆中叶晨哥哥的脸。哥哥临死前倒在地上看向他的双眼还能够清晰地浮现他的眼前,他不禁悲从中来。
“若魁——”话未说出,却先湿了眼眶。
“我知道一时很难接受。”若魁轻声说,他温和地抚摸着叶迟的头,拿起一杯水递给叶迟,“除了记忆里看见的,你还想起什么了吗?”
一些奇怪的念头在叶迟的脑海中闪过,但他未能捕捉到它们,只能摇了摇头,问道:“若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魁回头看着他,然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就要知道么?我觉得这瓶对你来说今天已经足够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叶迟说罢,看了看印雪,似乎也在向她求情。
若魁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他示意印雪搬来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抚了抚额,似乎在思索从哪里说起,最后他问叶迟道:“记忆里的裴璟,你还有印象吧?”
“嗯!”叶迟点点头,棉被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裴璟,就是白发女。”
叶迟的眉心一跳,整整几秒钟之后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她,不仅杀了我大哥,还想杀掉我?!”
若魁点点头。接着说道:“记忆里有一个谎言,背叛叶家的并非白家,而是裴家。裴璟在密室里见到了叶家的傀儡心,为了夺走它,出手杀掉了你的兄长。”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而你恰巧在那时出现,为了销毁证据且留给世人一个交代,她还必须杀掉你。”
“然后嫁祸给白家么?”叶迟恨恨道。
“不错。”若魁拍拍叶迟的肩膀,像是要安抚他,“彼时白家也已被裴家所控,裴家提出,若白家甘愿交出他们的傀儡心,就绝不伤害白家人一根毫毛。白家无力反抗,只好交出傀儡心。裴家就这样夺取了三份流传下来的傀儡心,想要合而为一,妄想这样便可取得不老不死的办法。”
“后来呢?他们不会成功了吧?”叶迟紧张地问道。
所幸,若魁摇了摇头:“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吧。忘尘师祖逝世前勒令三位门生不可私启容器,这也是有原因的。”
“……难道,容器有什么机关吗?”
“不错。也许是一时性急,他们忘了这个禁令。待他们取出三份傀儡心,傀儡心却自毁而散了。”
“为什么?!”
“大概是忘尘在容器之上所施的最后的秘术吧。”若尘长舒一口气,“也许他早就料到人心禁不起不老不死的诱惑。傀儡心自毁的时候,在场的裴家人都陪葬了,可是,那个裴璟却因为不在场所幸活了下来。忘尘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三位门生的后人,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吧。”
说完这些,若魁已是一脸疲惫,叶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了。印雪起身,沏了一杯茶水,递给若魁:“大人,您先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阿迟的。”
若魁点点头,吩咐印雪道:“好好照顾他,绝不能让阿迟有什么意外。”印雪点头应下,搀扶着疲惫不堪的若魁起身离开。
叶迟回过神来:“若魁!”
若魁回过头:“嗯?”
他还想问若魁什么,却看见印雪悄悄摇着头,只好改口道:“额,等祭典结束,我们去后山采药吧,那里的木槿开了。你还要教我认草药呢”。
“…好。”
印雪送若魁回屋歇下后又来到叶迟的屋里:“阿迟,你没事吧?暂时不要想太多。来,喝点水。”她又沏了一杯茶递给叶迟。
茶水已经凉了,叶迟低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
“若魁他没事吧?”叶迟问道,“总觉得像是生病了一样,这样的若魁,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确实,这次大人从域外回来以后身体就不大舒服的样子。不过他自己说,不要紧的。”
“那就好。”
印雪接过叶迟递来的空水杯,说道:“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我急着让大人去休息,你有什么,姑且先问我吧,我多少知道一些。”
“唔,只是觉得很奇怪。”叶迟皱着眉头挠了下后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而且,我的记忆里全都是在域内生活的日子,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他哽住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啊,这个呀。”印雪倒是一副可以轻松回答的样子,“确实,这么重要的事,若魁大人反而忘说了呢。”
“印雪知道?”
“嗯。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哦。”印雪顿了顿,说道,“因为,阿迟你已经死了。”
“啊?!”这一声惊呼把叶迟自己都吓了一跳。
“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印雪起身去把房门关上,可能是怕吵到隔壁的若魁,“我的意思是说,阿迟你已经死过一回,你不再是以前的叶迟了。”
“啊,啊?!”叶迟依旧惊得说不出话。
“嗯。你是被白发女杀死的。”印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本来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是你的父亲耗尽功力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了你的魂魄,临死前,他拜托若魁大人为你造一副新的躯体,这样才好令你复生……”
“原来是父亲……可是,我都不记得他了……”叶迟说道,鼻子有些发酸。他现在的记忆里,若魁便是一切。
“嗯,新的躯体虽然承载了你的魂魄,但是记忆已经散失了,所以若魁大人说,你现在完全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印雪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之前我喝掉的,是我自己的记忆吗?”
“嗯,那是最后保住的你之前的记忆碎片。当年若魁大人说,等你长大一些,再予你看。”
至此,似乎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已经解开,叶迟记忆里叶晨哥哥的死还是像乌云一般笼罩在叶迟的心头,但是他终究什么也不记得了,丧亲之痛并非那样彻骨。叶迟揉了揉眼睛,缩回棉被里躺下了。
“好好休息吧。”印雪替他掖好被角,“记住我说的,什么也不许乱想啊。”
“嗯。”
“那我先出去啦,你再睡一会儿吧。”印雪端起茶壶和茶杯,转身准备离去。
“印雪?”
“唔?”
“印雪以前也是叶家人吗?”
印雪楞了一下,说道:“不,不是。自有记忆起,我就一直跟着若魁大人照顾你。不论怎样,只要阿迟和若魁大人平安康乐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笑着合上门离去。
疲倦也开始侵蚀着叶迟的意识,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睡去。
深夜。
屋里静悄悄,若魁和叶迟在各自的屋里熟睡。
下一秒,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喘息,叶迟“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做噩梦了。
哎。叶迟甩了甩昏沉的头,他很少做噩梦的,一定是今天听了若魁说的事才会这样。
可是,为什么若魁会出现在噩梦里呢,还那么可怕……叶迟不想回忆那个噩梦,可是梦中若魁冷若冰霜的面孔还是浮现在他眼前。
叶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梦里,一个漆黑的地方,若魁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慢慢地向他走来,一双空洞的双眸紧盯着他。那明明是若魁,可是却又不像是若魁,令叶迟感到害怕,若魁上前一步,他便忍不住后退一步,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袭上他的全身。
然后若魁说了什么,他就惊醒了,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叶迟还没缓过神来,甚至不敢再睡去了,怕再做重复的梦。他抱膝坐在床上,闭上眼,但不让自己睡去。
一分钟后,他从睡梦的边缘惊醒,一个清晰的念头奇异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白发女,或者说裴璟,为什么现在还想杀我呢?
照若魁所说,当年是为了嫁祸白家白发女才杀害了他,可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白发女还想要取他性命呢?
是我漏掉了什么吗?叶迟皱着眉头回想今日若魁和印雪说予他听的事情,却还是没有想出头绪。他又开始回想今天在记忆之海发生的事情。
如果那真的是白发女,如果她如今真的像叶迟所想一样没有理由再杀害他,那她今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想着这些,他忽然来了精神。
思索片刻无果,叶迟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也许是若魁漏掉了什么。叶迟决定明天再去问问他和印雪。
他理了理棉被,正准备躺下,忽然,窗户外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白光。白光逐渐变强,似乎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叶迟心里一惊,有点害怕。他和若魁的家是依傍记忆之海建在湖边山丘上的,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东西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然后赤着脚下床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记忆之海泛起涟漪,波浪推出阵阵白光,而在湖面的正中央,能清晰地看见一个聚着白光的东西,是从湖底发出的。
叶迟想起印雪说湖底关着白发女,那这白光,是白发女在搞鬼吗?他忍不住朝木门看了一眼,若魁还睡着吗,他有没有察觉到呢?印雪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她有没有察觉到呢?
叶迟踮起脚尖往窗外望去,可惜角度不对,他看不见印雪的小屋。犹豫了一下,他朝屋外走去。
白光依然没有平息,叶迟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但是还是要告诉若魁才行。叶迟推开门,走进主厅,看见若魁的房门紧闭着,他上前去轻轻地敲了两下,没有回应。叶迟想起今日白天若魁疲惫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吵醒他。
白光减弱了一些,叶迟伸手又要去敲门,忽然停住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等他叫醒若魁,这光就会完全消失,记忆之海会毫无异样。他回过头去望自己房里的窗,似乎在印证他的想法,白光又变弱了些。
叶迟犹豫了,他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再次看向窗外,那柔和的白光依旧闪着,依旧让叶迟感觉不到任何危险。
白光就像是在召唤他一样。
先前的疑问再次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心里:白发女为何还要杀他?白发女真的是要杀他吗?
叶迟决定到记忆之海去看一看,他被自己的决定吓了一跳,心里却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他找到鞋子穿上,从门后取来和印雪一起去采草药用的镰刀。当他关上门从屋里溜出来,他的心怦怦直跳。
从家里赶到湖畔很快,叶迟在湖边眺望湖心,白光又变弱了。他咬咬嘴唇,慢慢地往湖里走去。
湖水很快没过了他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此时,在湖面上的白光彻底消失之前,另一个身影也来到了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