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棘乘的笑面鸟降落。这种面部像在微笑,其实永远只听从指令的巨大鸟类速度奇快。它们是“笑面鸟”瓶子制造出来的。扑克系的法术除了最高级的“真物”,次一等的就是桃、杏、梅、方各十种,一共四十个瓶子,它们的法力可以制造最好的法器。邪教除了真物,也拼命收集这些珍贵的瓶子。它们的学名应该叫“尊者之瓶”。
风棘发现自己的手心有很多汗。从来他无论完成什么任务,也毫不心惊。他再默念一次自己的想法:以去寻找目标之名,去找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淇与,他们就会来相助的。
“但他们如果睡着了,那一切都会……”
风棘低下头,责问自己,“只能这样结束吗?”
车已经进入市区了,公用电话亭在车后闪过,风棘有这里的电话卡,但是,他不能下车。……一点二十分。
“失落的雨季”,除了涟殇、瑜一,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涟殇在灯下冥思苦想,瑜一可以送给瞭倩最好的礼品是什么?阿瑜对礼品店里所有的礼物都不满意,还能有什么?她回想杰汭从前是怎么对她的,只是那一天在大街边,牵手散步,突然发现路人都在看他们:“他们怎么走反了?”
“全世界都看着,我也要牵你的右手。”
杰汭冷冷地说。回忆里那时的涟殇,站在街心突然停住,杰汭还在走,牵不动她才回头:“你走啊,怎么了?我说的话很有震撼力吗?哪句?”
瑜一不可能对瞭倩这样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他应该走在她的左手边。她对瑜一说:“我们不如分头去想,我走江北岸,你走过大桥去江南岸,在灯火下,也许有灵感。”
兴奋的涟殇忘记了自己应该小心,走到空旷的路上。风棘,他和结界武者在一起。武者,同武魂、武客一样,是瞭之结界最引以为傲的法术寻猎者集团。武者的领袖苍停向风棘询问:“是这附近吗?是,那就分头找寻,找到的话立即追踪,通知我们,消灭夜决的力量!武者们,为了瞭之结界的世界,去吧!”
武者们的背影远去。街口,电话亭,风棘快要握不住听筒,手心全是汗水,涟殇的手机留在“失落的雨季”,不会有人接。再拨“失落的雨季”客厅里的电话,但那台机器,是以闪光代替铃声的。淇与的手机也关闭着……几个武者飞速冲来,带走了风棘,不容他说什么。武者苍关阴森地讲:“不能放过夜决的任何人,特别是涟殇,为了我们的主人,为了瞭之结界。”
风棘以为大家都在,但他眼前,只有涟殇被困在那里,她一个人。是的,是她。她的眼神,与风棘交会,仿佛在说:“风棘,快想解救我的办法。”
风棘做着口型问她,能不能用战前和武者的交谈,来拖延时间。她的面容清晰,毫无责备的表情,苍停称她为“涟殇小姐”,说她的所有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但你不会想到,自己曾经熟悉的人,会让你的灵魂在今夜消失,这是他的报复,交换条件,仅仅是他把一张扑克,交给那个叫杰汭的人,让我们结界武者,毁灭你的朋友们。”
涟殇坚定地相信,风棘是一时冲动,是被结界利用的,她说:“这张纸牌也是你们送来的吧。”
苍停冷笑说:“你猜对了,有人让我们把纸牌交给杰汭。我们又委托风棘,风棘完成了任务,所以我们应他要求解决你。我们从千里以外,来到这座城市,不完成使命决不回头。”
武者苍停讽刺地笑,他嘲笑涟殇身为法师,应该有随时被袭击的准备:“准备是不能浪费的啊!”
面对着这种讥笑,风棘的内心,只剩下一片空白。
“风棘,你可以快活地报复了。这是我们许诺给你的机会,让你亲手毁灭她。”
那个对杰汭恨到极点的风棘,确实曾经想杀了他和涟殇,反悔已不可能。风棘的意识瞬间涌上来:是我!枪,就在手中颤动,涟殇落满夜色的身体站在他面前。她穿着和相见那天一样的青色裙,接近雪白的薄荷青。在八张脸的狞笑下,风棘向她举起“一寻”,用目光问她:“涟殇,快告诉我‘失落的雨季’在什么地方?”
他很努力地拖延,看清自己腕表上暗淡的萤光,指示午夜两点。苍停催促他:“风棘,下不了手?这是我们给你快意恩仇的机会,如果我们让她魂飞魄散,你可不会太满意。风棘,你是寻猎者,寻猎者,寻猎者。”
风棘和涟殇用眼神对话,他突然明白了,涟殇弯起嘴角,一个坚定的笑。风棘的枪,方向慢慢改变,最后,对准苍停的身体。苍停喝问他:“你要做什么,和我们作战吗?”
风棘回答:“没错!”
语气已经不再迷茫。他的右眼从枪管上扫过苍停和众武者,左眼看着涟殇那一边:告诉我,他们的店在哪里,殇,快,告诉我!他的眼神讲述着这个意义。苍停不齿地说:“你以为武者会惊惶失措?以二敌八,你们没有胜算。你救不了涟殇,只会和她一起,死于结界武者枪下。”
“没有,不打算以二敌八。我们只想尽所有能尽的力量。”
他继续给涟殇暗示。她已经支持不住,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勉强站着。看到风棘的眼睛,应该是告诉他的时候了。
“风棘!往后五栋楼的那家餐店就是!”
“我马上就回,等我们!”风棘在一片尘雾中跑去。苍停说:“涟殇,你看来是要以一对八?”
涟殇微笑:“我可以,就算不行,也要试试看。”
苍停阻止了别的武者要去追风棘的请命:“干掉她再说,这是我们最高的目标。之后再一一杀死其他的人,包括风棘。”
八个影子在灯下逼近她。涟殇几乎要支持不住了。还有瑜一,他还在江对岸,不要过来,这边很危险。她祈愿完,拨琴落下,停在手心。
“如果是以一敌一,你非常让人胆寒。不过,现在没用了,涟殇你如今已没有战斗力,不是吗?”
苍停的声音响起。眼前看不见光亮了,几乎一片漆黑。原本此时,自己应该在朋友的照顾下,躺上“失落的雨季”的沙发,喝杰汭代自己做的汤,他习惯用子弹点燃那个火炉,所以汤中总有火药味。现在,那都是幻想。
“茫天雪叶”和“茫天雪刺”都太消耗体力了,根本支持不到大家回来。
“对不起,我们要结束你的生命了。”
苍停举起枪,枪管比其他七人的长两倍,他不开口,别的武者就不敢轻举妄动。这八名武者使用的,居然也是星空环控制的法术,但不知是哪一个“真物”法术系里的。
“涟殇法师,我可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武者最得意的法术‘噬神咒’。咒语念起,子弹被咒语控制,形成的恐怖威力,就是神仙,也不能逃脱。”
他举了举枪,示意开始战斗。
“风棘,你为我拖延了时间,谢谢。”
涟殇最后一次在心底致谢,还是用尽全力,抽出拨琴,琴页飞舞,无声地环绕在她身边。
“茫天雪,凌长空……”
她居然选择主动进攻,这是孤注一掷。涟殇的速度,快过苍停的枪,在十七片琴页的飞舞里,雪之歌女在天空下站立起来,红色的雪花铺天盖地,对手的子弹被击碎成一片火光,掉落在地上。
“这里你表演的是‘茫天雪凌’,名不虚传。我知道你不能坚持太久,进攻吧,武者们,为了瞭之结界,战胜她!”
他们轮流念咒语:“神光失色——神断天边——噬神绝命——神不可逃——武者扬名——天下伏首——神灭魂绝——噬神无尽!”
子弹出膛的爆裂声不绝,在咒语的力量下,子弹层次分明,一片火光。苍停用他的长枪,把她一步步逼向巷子的尽头,她一直后退。如果在平时,可以轻松跃过这道围墙逃掉,不过血液的病,早已不允许她那么轻松地跑动。武者的八支枪枪口光芒闪动,她本能地向右躲闪,姿势一旦错误,雪凌的法术立即显出漏洞。子弹纵穿而入……血流了出来。不过,只是擦了一下,不是什么致命伤。杰汭说过:“站在生死的边缘,不如一赌,涟殇你最好也这么做。”
他是对的,涟殇收三片琴页在手心。好……只要解决一个人,他们的“噬神咒”就失效了。好,集中力量,向外挥出去,手臂猛然牵动左胸的伤口,好疼。不过没关系,这个攻击的动作,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太熟悉。
琴页除了召唤雪舞者之外,也可以直接攻击敌人。它们穿过寒冷的空气。黑暗中闪现光斑。武者们太过狂傲,只看她左手的琴页在琴盘中飞入飞出,雪花已经很微弱,看不到那三片琴页,指向武者古饮的身体。她已经看出,尽管首领是苍停,但古饮才是控制全局者。琴页飘过去,古饮终于发现了,但已经太迟,心被琴页穿透,三页齐过,不变的银色,没有沾他的血。
“你,果然很厉害,不愧为夜决园的寻猎者,死去古饮,‘噬神咒’就不能用了。”
苍停放下枪,枪口对着地面:“你们在乎什么,武者们?”
“在乎瞭之结界的一切,武者就是效忠,永生永世效忠瞭之结界的武者!”
“你们,很疯狂,不惜留下用卑劣手段杀害寻猎者的名声。”
涟殇批评。苍停在午夜下拧紧双眉,强硬地回答:“这我们不在乎。没有听到吗?”
风棘在“失落的雨季”门口用全身最大的力量敲打着门,门内没有人应答。终于有个声音:“呵欠——是谁这么吵?”
开门,是小精灵阿政,半睁半闭着眼睛,问他是谁,来干什么。风棘喘气:“淇与他们呢?不要问我是谁,他们在楼上吗?”
风棘推开门走向楼梯。阿政淡淡说抱歉:“二十分钟以前他和朋友离开了,好像去什么医院。”
“你……”
风棘一句话未止,阿政在他面前跳:“你再不走我报警了,来到别人店里,半夜三更惹是生非,这种人我不会回答他!”
然后他真的抓起电话听筒。风棘的右手突然扶住门沿,左手把阿政托在掌心:“对不起……我是淇与的朋友。涟殇在不远处发生了意外,我要去找他们,可以借电话用吗?”
阿政对他的言行很意外,小声说:“为什么不报警。”
“这不是报警能解决的事。让我打电话。”
他拿起听筒却茫然,他找不到联系他们的方式了。二十分钟以前,杰汭醒来,发现涟殇已经出门,推醒淇与、坠夜,他们以为她已提前去了零霭那里,还以为涟殇居然不通知他们,就自作主张地走了。以后他们搭上出租,到医院去了。
“什么,殇,她没有来!她最近会发病的,你也不小心!”
觉林一语惊动杰汭,难道今天自己一直感觉到抑郁,是因为……为了化解紧张的情绪,他们闲谈起瑜一,说他明天就要参加国外的入学考试;谈起淇与什么科目最好,问杰汭读完了十二年级没有……杰汭不答也不笑,他不想突然起身去找涟殇,他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他更不想为自己制造恐惧,为朋友添加恐慌,所以他依旧倚着门,做着无所谓的姿势。回想涟殇半年以前,某月十五日说:“我的病……唉,又来了,今天不去骑马游乐了,任务也暂缓几天,我要歇着,还有,杰汭,你今天没汤喝。”
不过她一再让杰汭不必担心,这只是轻度的问题而已,因为昨天玩得太猛才发作,所以杰汭没有太过在意。她用的词语:“轻度”、“偶尔”、“有点”,并不是骗他,只因为把病情想得太天真。觉林问杰汭:“做白日梦吗?”
“没有,我害怕涟殇今天,血液病要发作。”
“她的血液病?你们不是开玩笑的吧,真的?”坠夜激动地站起来。涟殇离开之前,把手机留在“失落的雨季”,没有办法和她联络。风棘在夜里向医院奔跑。没有谁在午夜时分注意他。医院只有那一盏日光灯开着,几个人影晃动,穿过黑色的走廊,门没有紧闭,是他们的声音!他冲进去:“杰汭,淇与,坠夜,跟我离开这里去江边!”
迎来的是他们的指责:“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冲进来的!”
风棘责骂自己又冲动起来,每一次都不说清原委。他按着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涟殇她,受到了瞭之结界武者集团袭击,僵持在江边,她的心脏不可能支撑太久!”
杰汭指责风棘:“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其他人从五楼冲下去,淇与回头喊他们:“杰汭,风棘!现在不是说责任的时候,杰汭,跑快点!”
他们终于向楼下跑去,风棘在下楼时质问杰汭:“你自己去睡觉,放下她独自外出,你不知道她有血液病吗?”
杰汭毫不相让:“风棘,是你的报复心,引起了这所有的事情!”
医院五楼在吵声中醒来的零霭问觉林:“海棔怎么也突然走了?什么事,是夜决园的紧急通知?”
觉林安慰她:“放心,等他们回来。”
风棘冲到他们最前面,说:“跟上我、跟上我!”
坠夜还穿着她上学的紫色鞋:“杰汭,还是你的足球鞋好,不过淇与穿木屐都可以这么快。”
“那是你运动能力不行!”
淇与接话,“拉住我的左手!”
涟殇还在七个人和一具尸身包围中,找不到出口,用尽全力也逃脱不了。琴页在她手中去了又回,由于挥舞的力量不足,庞大的“雪之歌女”释放出的雪花也开始稀疏。她手指颤抖着,连最熟悉的武器都要无法控制,风棘,还没有到吗。涟殇的思绪开始飘忽:在寻猎者的世界里,我会这样消失?法术和组织的世界,没有对与错,更不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武者卑鄙地利用我的病发动偷袭。……有一天,我在屋顶上听杰汭说:“在茫茫的草原上牧马放羊,会很惬意吗?”
我点头:“不如照你说过的,去南极放牧企鹅,它们把我们拥在中间会很温暖。也可以去高原的雪山。”
杰汭补充:“去放飞天鹅,看它们停在圣湖中休憩……”
江岸的灯光下,有几个轮廓一闪而过,是他们吗?还有一线希望吗?涟殇的手,突然静止,不再作无谓的进攻。十七片琴页收回,向天空划过一道弧线。最后一次“茫天雪舞”,她用这十几年来最熟悉的绚美的姿势,把琴页送出去,它们呼啸着冲破夜空。
“雪之歌女”立刻得到了力量,红色的雪展现出巨大的破坏力,把武者们击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