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仿日式建筑,平头楼阁恰如一块无字墓碑,象坟头似的顶上还摇摆一块招魂幡似的日本国旗,十分令人恶心。整个建筑均为砖木结构,洋楼带地下室共三层,正面屋檐下有宽大的台阶。
谷理怀和仇永生被一个男仆领着,通过了楼内通道,来到了二楼客堂,里面的粉墙上挂着一幅扬子江省地图,凡是被“金百合计划”洗劫后的地方都用血红的笔墨标注。室内配以日本墨画,连门窗拉手也全用樱花图案开模制作,就连窗栏上也空铸着一块块污漆八糟的膏药。
男仆将他们带到靠窗口的红木椅子前,就转身离开。窗口下面的是个园子,园内绿树葱郁、绿草如茵,有水池、小桥、假山、花坛,园中百花吐艳。不一会,有两个梳发髻,穿和服,背部好像还缠着个小襁褓的女人,正端着托盘,迈着匆促的小碎步,向他们这里飘来。很快她们就到茶几前,便突然跪下,然后便一丝不苟的玩起了日本茶道。
“哈哈,我这辈子是不会娶日本女人,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赶过来,早就口干舌燥了,她们却慢吞吞地在故弄玄虚,让我们看到茶水却喝不到茶,真他娘的急死人!”谷理怀一面看着两个面无表情在专心致志干活的女人,一面向永生唠叨。此时永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墙上的地图,并没有搭理他。
“是谁在嚼舌头根子啊?日本女人就是温柔贤淑,而且我内人就是日本人!”这时打客堂外传来一个声音,接着就有两只锃亮的皮鞋,一前一后地跨进了永生的眼帘,永生抬头一看,见此人西装革履,头戴礼帽,年纪总在五十上下,粗眉毛,方脸盘,鼻梁上架着一付金丝眼镜,稍有点歪,让他在霸气中添入一丝不羁。而镜片后却隐藏着一对酷似毒蛇眼睛的双眸,闪着贪婪而凌厉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当他带着笑意走到永生的近前时,永生便暗想,此人的脸型和脸上的四官,都生得确实周正近乎完美。真是可惜了了,他爹妈当初的“琵琶反弹山水韵梨树夜压海棠花,春宵难改栖香处,玉人专注箫短长”的辛勤努力,和精心孕培,而这一切都被他那一双歹光万重的眼神糟蹋的一文不值。
谷理怀忙站起身,快步向前,脚下节奏陡起,迎上前去,颤巍巍的说:“啊,则民省长千万别动怒,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那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日本女人可不是咱中国人,想骑就能骑得上去的!哈哈,象我这样的,人家也不让骑是吧!哈哈哈!”
“啊,理怀老弟,你我之间开个玩笑无妨!唉,这位兄弟长得倒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一表人材、想必就是才高八斗、貌似潘安、文武双全的仇永生,仇秘书长吧?”只见他一面握着谷的手并安慰着,一面将那双锐利的目光转向了永生。
永生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便起身伸出右手迎上前去并说道:“省长大人,毕业于日本大学法科,当过民国政府参议院的议员、也担任过大总统府顾问。还是苏州电气公司董事长。上海律师公会会长、上海各路商会联合会会长、纳税华人理事会理事。可真是政治界、经济领域、司政法律的太斗人物,涉猎学术如此之浩瀚广博,恐怕在当今中国,无人可攀,首屈一指。”
“永生老弟对我了解甚深,令我惭愧难当。我这些唬人的名头,皆是虚名而已,什么大学法科、参议院议员、大总统府顾问、都没有实际用途。法学本科在当今中国法制状况下,还不抵一个族长的屁来得响,更不用说土匪军阀的子弹了,他们要杀人,你去讲法制,还不先把你给毙啦才怪!议员嘛,只有举手表决画圈的权力而已,顾问更是狗屁不通!哎!别谈这些闹心的事了,我们还是先喝酒,便喝便聊!”说着便把仇,谷引进了客堂隔壁的豪华餐厅。
“哈哈哈,省长大人,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到,连一口茶还没喝上,你又忽悠说喝酒,我估计等一周后,才能端上酒杯。”谷怀理刚坐在餐厅的椅垫上,就开始埋怨起陈则民。
陈则民潇洒落座后,并没在意谷的埋态,只是扬起白皙的双掌轻拍了两下,于是,十几个日本婆子便鱼贯而入,刹那间桌上就摆满了山珍海味,珍稀家肴,美酒玉盏,琳琅满目。再等日本婆都鱼贯而出时,陈则民便起身去将餐厅的门反锁上,然后再返回席间替仇谷二人斟酒倒茶,一付谦逊恭顺的形象。
“来,兄弟们喝,酒逢知己千杯!”陈则民率先灌一满杯。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日有愁莫上头!”谷理怀也连连举杯,狼吞虎咽,胡吃海喝。而心身俱正的仇永生,面对灯红酒绿,人间罕见的宴席,和五颜六色下梦一样的气息的菜肴,却不贪不吼,心如止水。他只做陪衬,虽逢敬必饮,但决不酒后失言。
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谷理怀便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他娘的,日本人这次在南京抢的金银早已堆积如山了,而苏锡常的油水至少要翻几个跟头,要不是我们陈省长帮他们运筹帷幄,画龙点睛,谅他们也没这发横财的运气!”
“谷老弟,别扫大家的酒兴,再喝!莫谈国事。”陈则民忙故意将话题叉开。此时永生便立刻插话:“天下财富,理应厚德者载之,岂有让小东洋独占的道理?”言之凿凿,毫不掩饰心中的企图。
此话一出,顿令陈谷二人的心突然一凛,面露诧异之色。陈则民皱起眉头,随后就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当他放下杯子时便用酸溜溜的口吻对永生说:“兄弟此言不虚,小日本也实在是贪欲过旺,你算算看,我们扬子江省的老百姓,节攒几千年的财富,在不到十天的工夫,尽沦他手。我并为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疲而不淫的工作,结果连个戒指都捞不到,老弟你说哥冤不冤啊?”
“呵呵,两位挚兄也甭为此烦恼,我认为不值!依我看,明的他们不给,也无大碍!我们不会回赠他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再来个瞒天过海,还不是尽情地去大捞特捞啊!”仇永生一面在吞云吐雾,一面在指点江山。
“老弟这个计策,我们不是没有想过,但,只因朝香宫鸠彦王这个王八蛋太阴险狡猾,稍有点风吹草动,这天皇的叔父可是要杀人的。还有那个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参谋平田正判少佐,整天带人象军犬似的,围着那金银的堆栈而寸步不离,我就没看过他睡过觉,我们根本无法下手。”陈则民殷勤地为他俩续上酒,并低声地说道。
永生欠了欠身子,便脸堆着笑说道:“二位挚兄休要麻烦,既然碰到这千年都不遇的机会,不可轻易放弃,功夫不负有心人——朝种暮获!我就不信对付不了日本人。等小弟明天到生产现场去逛一圈,回来后定能想出办法,得让兄长们赚个盆满钵满,子孙万代都享受不尽!”
陈则民的脸上便浮现出疲惫不堪的倦容,说道:“日本人也有坏毛病,死脑筋,水泼不进。如果平田正判能与我们合作,岂不省了很多事。”
“这就是朝香宫鸠彦王的高明之处,他让平田正判做总监,全程监督这批金银的运输和加工,而让我俩做个付职,就是让我们三人互相牵制,他以为我们都会争着向他献殷勤,力求获得提升这就叫做平衡。避免三人合一私吞财物。但他始终想不到咱俩联手!”谷理怀脸上绽出笑容,得意地说。
最终两人商定,明天上午让仇永生以设备工程师的身份,进驻加工厂,究竟想看看他有什么好计策。
黄昏刚过,苏州古城就笼罩在黑幕之中了。昔日繁华的街道,也变得一片凄凉。凛冽的寒风席卷着地面上的尘埃,好似丧了胆的游魂,在寂寞的天空中飞舞。鬼子皮靴践踏街道的脚步声,象钢钉一样钉在人们的心上。沿街两边的店铺早早闭门打烊,居民也惶恐不安地吃过晚饭,匆忙地熄灯就寝。
谷理怀开着车离开了维新政府大院,途中他约仇永生一起去翠柳轩过夜,被永生婉言谢绝。于是,他只好先驱车到大东亚宾馆替永生安排住宿,然后就独自去了翠柳轩。
大东亚宾馆,其实是日本人开的军用招待所。每个楼层都有两个鬼子值班,一楼还设有鬼子的备勤室,里面住满了剑拔弩张的鬼子,可谓是戒备森严。
永生住在三楼最顶头的一个房间,内有七张床。而且六张床上都躺着人,只有中间是空着的。他别无选择,只好将随身物品放在床头的柜子里,然后就将身体半倚桌头在想,此事十分蹊跷,按理说我是来晋见省长的,总不会住旅馆连个单间都不给吧。于是他便把目光在整个房间中扫了一遍,就发现屋里的六位宿客并非等闲之辈,一个个不是虎背熊腰,就是目光凶险,看来今夜这宿非有麻烦不可。
“喂,你从那里来的?”这时他左边床上一个身强力壮,长着绕腮须子的大汉便向他发问,声音中带着一股凌厉的口气。
“哦,苏北准安。”永生声音平和,不紧不慢。
“到苏州来想干什么呀?”那人紧追不舍。
“投靠亲戚。”永生回答的依然简明扼要。
“废话!你他妈的蒙谁呢!看你这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人突然暴跳如雷地骂了起来。
“哈哈哈,这位宿客,你我萍水相逢,我们是不可能有什么过节的,你又何必恶语相加呢?”永生难忍着怒火,尽量用平稳的口吻与他理论。
“你他妈,还跟老子玩阴的,敢不敢与我比划比划?”那大汉说着就下床站在地上,挥动了碗口粗的双臂就冲到了永生的床前。
此时永生也不理会他,索性放开了被子,和衣蒙头就睡下了。那人以为永生胆怯,便乘势将铁锤般的拳头,砸向了被窝中永生的头部,那知一拳下去,竟然落空,忙恼羞成怒的掀起被子,此时他发现床上没人,便一愣神。那知永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那人心头一凛,忙疾转身,那知迎面飞来一拳,正中面门,打得他口吐血沫鼻子歪在半边。室内其余人等见罢,便纷纷跃起下床,把永生围在了中间。气氛剑拔弩张,群殴便一触即发。
永生忙操起一只茶杯,砸向灯泡,顿时室内便一片漆黑,处在黑暗中的那几个人,借助窗外投进来的亮光,仔细一瞧发现永生不见了,因为他们知道此人非同常人,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从走廊上传来了“咔嚓,咔嚓”的脚步声,随后只听得“嘭”的一声,门就被撞开了,亮光中走进了两个持抢的鬼子,接着楼下备勤室的十几个鬼子又凶神恶煞般的冲了进来。七八把手电筒把室内的物件照得是一览无遗。
“谁都不许动,否则就开枪了!”一个严厉的声音,迫使室内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两个鬼子在门后面找到了永生便用枪对着他,闪着寒光的刺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一个长得象人妖的翻译,尖嘴尖气地说:“奉太君的命令,你跟我们走一趟。”
永生坦然地将目光扫在每一位同室的脸上,然后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就别装模作样了,戏演得也不咋的!”说着就转身朝门外走去,那两鬼子赶紧收回枪,跟在他的身后。
“慢!请你把话讲清楚再走。”一个贼眉鼠眼的同室,气势嚣张地说道。永生便停下脚步,转过头,仍笑微微地对他说:“我不仅知道你们在演戏,而且也知道你们替谁在演戏!”说罢便又随着押解他的鬼子走了。
“这人简直是太可恶了!”那个人望着仇永生的背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永生被带到了日本宪兵队后,就被绳子捆得个严严实实,他借助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一张办公桌后坐着的三个日本军人。那个翻译则自己搬张椅子坐在了永生的近处。
“你跟陈则民究竟是什么关系?必须从实招来,否则皇军的子弹无情!”翻译首先发问。
永生眼睛始终在关注那三个日本人,对翻译的问话却无动于衷。气得翻译忙开口威胁道:“这里是宪兵队,告诉你其实就是阎王殿,凡进来的,我就没见着活着出去的!”
“哈哈,那你就跟他们说把我毙了算啦!”永生一句话虽然把翻译弄得没折了,却惹恼了那三个道貌岸然的日本人。坐在中间的一个突然嘴里冒出了两个字:“我操……”就突然止声。永生顿时心里便有了底,就对翻译和气地说:“陈省长是我毕生所敬重和仰慕的人,不要说他没让我干苟且之事,就是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日本人的!”
听罢,三个鬼子竟然同时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拍打着桌子,嘴上还叫嚣道:“私に彼を殴り殺し!”听到命令,门外跑进来六个手持木棍的打手,便劈头盖脸地打向了永生,很被打得头破血流并昏了过去。
当永生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了。而且还是单间,室内布置的赏心悦目,花香四溢。自己身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了,床头柜上的茶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香烟洋火也触手可及,他刚将缠着绷带的手臂伸向香烟,门外进来一个家蛇一个穿行的护士,过来从香盒里抽出一枝香放在了他的嘴唇上,又拿起火柴帮他点烟。然后便柔声说道:“我是您的专职护士,您伤得很重,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满足您的。”说着便坐在了他的身边,双眼含情地望着永生。
此女有着魔鬼般的身材,一头金黄卷发显得十分耀眼,一条超短的迷你裙,短得仅包裹着大半个屁股,一双雪白而修长的大腿裸裸地映在了永生的眼前。
永生深吸一口烟后便冷冷地说:“好,我有事叫你,现在我需要安静!”
“啊!您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一点不懂怜香惜玉!”说着,就搂着永生欲亲吻他的脸,永生顿时大怒便厉声喝道:“滚!再不走!我就掐死你!”那女人这才慌不择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