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朱员外进了师父的屋子，很久都没出来。
青衣少年打扫屋子。青衣少年把屋子打扫完。朱员外还没有出来。
青衣少年走进柴房劈柴。青衣少年劈了一堆柴。朱员外还是没有出来。
青衣少年准备做晚饭！青衣少年把晚饭做好。朱员外才终于出来了。
特地准备的素斋晚饭，那天的朱员外也没有吃，就匆匆走了。
看看天色，离着天黑还有个把时辰。青衣少年问：“师父，可不可以吃晚饭了？”
师父想了想，狐疑问道：“刚刚不是吃过了吗？”
吃过了？这一问把少年都问糊涂了。那锅里的饭是长了条腿，自己跑出来的？师父的记心，越来越不好了。
“好吧，就当下午点心吧，把饭菜端到我卧室来。对了，我让你洗的水果洗了吗？”
然后青衣少年埋头靠窗坐着，默默吃饭不说话。对面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也靠窗坐着，然后默默吃饭不说话。
等到饭毕。青衣少年抬起头来，对师傅说道：“师父，你能不能别每次来了香客就让我洗水果，洗了又不给香客吃，全都端进了你房间！”
“谁说我让你洗水果，是给香客吃的？你这是被常识所误。”
“那不然别的时候不洗，偏偏香客一来就让洗？”
“我见了香客后累了，想吃水果不行啊？”
“师父，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这是以身示范告诉你，这世界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
“师父，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的下限了。”
“有什么好怀疑的？师父的下限，分分钟都能捡起来！”
“算了，不跟你讲这个。那个朱员外是不是真傻呀？”
“怎么讲？”
“俗话说胖子比较可爱，可爱的人，一般都有点傻！”
“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不然他为什么偏偏肯被你忽悠来观里烧钱？”
“我不忽悠他，你哪来钱买水果吃？这香火你也是看着的，十天半月都没人来。”
“可是都被你吃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把你左手的香蕉右手的梨先放回去行不行？”
“师父师父，看这里还剩一根香蕉。都给你了！”
仙风道骨的道长，仰天而望，总感觉这些年好像做错了某件事。只要一想就扎心。
“师父啊，你看我们这里香火不旺，会不会是因为供奉的神像太少，我数过不下一百次，连十尊都没有。而且你看那些神像都什么样，三清不像三清，四帝不像四帝。”
“那你说像什么？”
“反正看啥都不像。上个月我到隔壁镇去考察，不对，是去采风，还是不对，是去采药，拜了一下他们玄都观。那家伙，什么一尊二祖三清四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反正是九天十地有的，他们都有。光神像就住满了三十几间房。甚至还特别供了三世佛陀十八罗汉啥的，知客的师兄称之为海外事业部，说是他们近些年新开发的业务。”
“海外事业部？什么鬼？”
“再看看我们这里，在这鱼山上，我们玄鱼观可是独一份，管他倒顺，也算是第一啊。一方脸面啊，就房屋五六间，神像七八座。别说向海外了，这影响力连山都下不去。神像肯定也都是私生的，见不得光。估计也是你当初随意捏的。连三清四帝的样子都没有。那些乡民走近一看，哎，我认识的神仙，都不长这样啊，这又是哪半路来的毛神，欺负我无知是不是？”
“……”
“认都不认识，谁愿意拜啊？要不师父，我们也摆点大家认识的神像，就算道观里不供三清四帝，引进几尊佛陀罗汉啥的也好啊？”
“在道观里供佛陀？我说你这脑洞，还能再大点吗？你不怕道祖发怒，难道不怕我发火？再说了，谁说我们这观里，供的是三清？”
“啊，那我们这观里供的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是谁，我就随便捏的！”
眉清目秀的少年，仰天而望，感觉有点心塞。要是能够将师父退货，少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
每天饭后，青衣少年都忍不住要花大把时间跟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也就是他的师父，讨论怎样才能吸引香客，如何将观里业绩提升至少十个百分点。
这样的日子有些平淡，有些无聊，有些烟火气，也算是自得其乐。
等青衣少年将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气个半死后，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也会将青衣少年气个半死。
扯平之后，青衣少年就会默默起身，收拾碗筷，去后厨清洗。
一般而言，正常情况都是这样。但是那天下午，一改往常。师父没有开口说话，少年打算插科打诨发觉师父的脸色有些冷，便也只好坐着不语。过了半晌，师父对少年道：
“今天晚上起，功课内容要多加一线！“
少年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增加了？师父你不是说，要慢慢来吗？“
师父道：“还不够慢吗？都已经好几年没加了？“
“我感觉还是有些快。我们有很多时间，不着急的师父！”
师父突然有些不悦道：“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当然是不着急，你巴不得不做功课。”
少年讨价还价道：“这样的话，那晚上能不能再吃一顿晚饭啊，就当宵夜嘛？“
“清修之人，不要贪口腹之欲！“
“我看主要是没钱，吃不起吧？”
“既然知道还说！再说，再加一线！“
眉清目秀的少年，看着眼前的晚课，简直想一斧头把师父劈成两半。然而这时候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发怒，也不敢多问。
所谓的晚课，其实就是劈柴。
不劈柴，明天没烧的。不止没烧的，还会没吃的。这些年，两人就全靠少年劈的柴去山下换钱买米买日用了。
而所谓的加一线，是中年道人想出来的法子，说是为了让劈出来的木头更加美型更好卖，好为观里创收。
为此仙风道骨的道人，给眉清目秀的少年制订了至少二十个五年计划。在木头上画一条线，照着线劈下去，不仅刀口要贴线，分毫不能差，裂缝也必须贴线，分毫不能差。
长远的宏伟目标是，前十个五年计划竖着劈。后十个五年计划横着劈。总之就是等到一百年的时候，一定要让木头全面变得美型。
更高级的目标是要做到，断面平滑一刀切。更狂拽的目标则是，即便捡跟竹枝在手，都能如同神兵，削铁如泥。
现在当然做不到了。短时间内也做不到。于是就只好画线。
画的线也有讲究。起初中年道人给少年画的是十条线并列宽，然后不断减少线，不断减少。
木头上的线每少一条，对于少年来说，就相当于增加了一条，因为这样难度也会大大提高。
从六七岁开始有印象起，青衣少年就一直在劈柴。劈了这么七八年，已经是第二个五年计划了。
经过这些年的不断努力，很幸运，现在距离成功，终于还剩……七条线。
幸好刚刚减少了一条。这样的木头，确实好看多了。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些细微的变化，并不能说明问题，也无法解释师父为什么离家出走。更重要的是，少年也无法在这些细微的变化里，找出更多蛛丝马迹，他一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费脑筋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