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令人十分悲伤的事情。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清楚,眼前这扇大门可能是这座研究所的最后一层封印。
即使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这种情况,但几人多少都读过几本骑士小说,听过街头说书艺人讲过故事,看过几场恢弘盛大的戏剧,而这些套路近似的故事无一例外告诉世人一个道理:
在历史悠久的遗迹中随意打开封印,大概就是传奇小说的开始,而打开封印的莽夫则毫无疑问的全部当场去世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时间会流逝,食物饮水都会逐渐消耗,生存会越发困难,甚至会成为一种可怕的折磨——你会在痛苦中质疑,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趁饱食足饮气势正盛时去与之一战,之前选择逃避,却也意味着永远放弃现在的另一种可能,岂不是极为愚蠢?
毕竟,被封印的魔物直截了当的杀死,总比困在另一片世界饥渴而死要痛快些。
更何况,在进入遗迹之后,一切便已经全部失去控制。
四人能坚持到现在,凭借的不过只是赌而已。
即使遇上百分之百的危机,仍然只会想象自己的胜利。
这才是赌徒的心理。
苇名玉心的手按在剑柄,看着将自身强化至极限的天勋一点点将大门推开,随时准备斩出最为完美的一剑。
更何况,即使确实不是门内怪物的对手,己方也并不是毫无退路。
大门缓缓打开,然而门内却并没有什么具有形体的生物,反而是一片如同浓墨般的阴影,只在阴影的边缘还有一点银白的辉光仅存,墨翠凝看着那点幸存的光芒,轻声说道:“看来……即使没有我们打开大门……这里的封印也已经崩溃了……”
苇名玉心的手握紧剑柄,“那么现在怎么做?”
承烨握住墨翠凝没有持笔的手,“还能怎么做,等它刚刚突破封印最虚弱的时候,揍他!”
就在这一刻,符文的最后一丝光辉就此被彻底吞噬,漆黑的潮水自阴影中喷涌而出,大厅内的其他事物如同摧枯拉朽般被毁灭,只在瞬间,潮水已经涌动至众人面前!!
几乎同时,金黄的暴怒裂空炮与黑红的墨痕同时划过,潮水暂时被阻止几秒平息一瞬,然而下一刻更加汹涌的奔腾而来!
天勋用双拳迎接到来的浪潮,结实的身躯被冲退数米,“这该死的东西(和谐)没有实体?”
苇名玉心拔剑斩出,浪潮在她面前被一分为二,没有丝毫沾染上她的身体或是利剑,“不知道!那团墨太浓厚了!看不到里面是不是存在它的本体!”
在打开大门前,众人曾经想象过自己的敌人是无数种可能。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会是一片浓雾,和似乎永不停歇奔涌而来的浪潮!
金色的光辉再次穿破漆黑的雾气,目标指向的正是浓雾的正中心,也是那隐藏着的敌人最可能所处的位置。
然而暴怒裂空炮击穿浓雾,却好像一束光芒穿破真正的雾气,没有丝毫爆炸火光或是声响,仅仅只是无声无息的穿掠而过,直直击中大厅后方的墙壁才终于爆出金黄的火光。
那团雾气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微微向金色辉光来处倾斜形变,似乎在好奇究竟是何人发出这样有趣的一击。
甚至连浪潮都为此陷入诡异的平静。
然而下一刻,漆黑的海浪直接沸腾,化为十数米高得滔天巨浪,似乎马上将直接向承烨拍下。
承烨看着势不可挡的海浪,内心忽然闪过一个独特的想法:
这大厅的棚顶,可真高啊……
然而尽管他盯着巨浪足足十数秒,那道恐怖的海浪却终究没有拍下。
因为一位名为苇名玉心的少女,孤身直接闯入大雾之中。
谁也不知道雾中究竟有什么,未知的才最令人恐惧,然而苇名玉心丝毫不顾潜意识中产生的危机感对自己的疯狂预警直接进入大雾。
尽管未必能找到墨雾的核心所在,但她要把那个操纵墨雾的怪物的注意转移,否则,一旦那道巨浪拍下,自己这支队伍只怕会立刻减员。
只可惜,在苇名玉心踏入浓雾的那一瞬,她便迷失了方向。
这是很糟糕的境况,她不知道自己要向何处前进,也不知道何时会遭遇突然的袭击,身边没有任何同伴也没有任何帮助,眼前则是无边的黑暗,这种孤单绝望无助之感足以令一般人疯狂。
尽管苇名玉心内心坚韧已经远超常人,然而她还是莫名的愤怒惊慌又有几分恐惧起来。
面对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暗,苇名玉心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舌尖,猛烈的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自己可是堂堂剑圣后人,内心刚强坚硬似剑不可摧毁,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感到惊慌失措的,现在自己的心境却如此轻易的被破坏,一定会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回忆起之前的种种,以及那份来自古人的日记,她忽然想到:
难道这所谓的感染,是一种来自心灵的瘟疫?
那么自己正在进行的,所谓的前进,是否真的是自己正在向雾外前行?
苇名玉心看着四周逐渐涌来的血肉模糊的人型雾气,它们的躯体极为破烂,步履蹒跚向苇名玉心走来,有一些怪物甚至被拦腰截断,却还依然在用残存的肢体向她爬行。
这一幕着实挑战人的心理健康。
苇名玉心握紧手中的剑。
她相信任何生物前来,自己都可以一剑斩之。
然而眼前的“生命”已经并不是“生物”,那么,自己的剑,是否可以斩破这些东西?
下一刻,不论浓雾笼罩之下的苇名玉心还是面对随时可能袭来的滔天巨浪的承烨,亦或是试图闯入雾中准备寻找苇名玉心去处的天勋,正不断挥舞墨笔绘出一个接一个符文抵挡攻势的墨翠凝,都能清楚的听到一声苍老的叹息。
一道银白的闪电自浓雾另一端激射而来,如若划破夜空一般分裂,劈在苇名玉心的面前,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焦痕。
尽管那道闪电转瞬即逝,但那耀眼的光辉却足以在她脑海中深深刻下烙印。
然而也正是伴随那道闪电呼啸劈下,眼前的一切开始出现裂痕,开始支离破碎。
就如同自己的世界即将破碎一般。
苇名玉心看着眼前的裂痕,静心宁神,一剑斩去。
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爷爷曾经教导自己的话。
“你习的是剑,精神气魄便全在剑上,那便休要在意拦你的是什么,只要拔剑斩去,待到剑落时,将眼前一切尽斩去便好。”
“剑不能中庸,不能畏惧,不能摇摆不定,所以便是不能退缩,不能逃避,不论何等强敌,你只要一剑斩去便好。”
“因为剑,本就是用来斩杀的。”
“这道理很简单,但是正是因为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才是至强的道路。”
苇名玉心恩赐解脱再次出手。
然而这次,解脱的不是别人。
是她自己。
在这一剑斩出后,苇名玉心猛得睁开双眼。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向如玻璃般破碎的图景背后的黑暗踏出一步,世界就此恢复明亮。
她依然站在那扇门口,手依然按在剑柄之上,似乎从未曾挥出一剑。
她的身旁是自己的三名队友,然而他们被包裹在层层漆黑的浓雾之中,双眼紧闭着,表情痛苦,一动不动。
然后她发现在大厅内部,紧靠大门的位置,有一名瘫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眉眼轮廓还能看出些昔日的英武之气,穿着华丽繁复的长袍,然而他现在看起来却衰老腐朽得似乎随时即将散架,身上的长袍也已经耷在地面,只是他的手中依然紧握着一根华丽沉重,绘有无数繁杂符文的长袍。
然而苇名玉心丝毫没有在意老人的状态。
她看着老人,瞳孔收缩。
因为老人,戴着一顶王冠。
那顶王冠似乎由青铜打造而成,看起来有些过于普通,如果不是有那七枚还闪烁着光泽的宝石和那条雕刻而出的腾飞的巨龙,恐怕甚至不可能有人将它视为冠冕。
然而,苇名玉心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顶王冠。
她也记得那顶王冠,当时被承烨戴到一具颅骨之上。
于是她将剑微微拔出剑鞘,没有行礼,“阁下是……什么?”
老人努力试图挤出一丝微笑,然而他的面部现在实在太过僵硬,所以他的笑容如同哭丧一般难看,“我是一位垂垂老矣的王者,也是梦境与现实边境的看守者。”
“欢迎你来到这里,也很悲伤你来到这里,年轻的孩子。”
“这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苇名玉心手依然搭在剑上,随时准备斩向那名手持法杖的老者,慢慢抬头大门内部看去。
然后她问老人道:“我之前所处的是噩梦,还是现在所在的是噩梦?”
老人用极缓慢的速度扬起头看着苇名玉心的双眼,很慢的说道:“当你打开那扇大门时,你便进入它的梦境,因此你之前所处的,才是噩梦。”
苇名玉心慢慢把剑拔出,问道:“我能再睡过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