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约了和导演今晚去Mercer Island的Luther Burbank Park看西雅图莎士比亚剧团上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临走之前还在像赶deadline一样读梁实秋译的剧本的苏朗,对今晚十分期待。
自从那天在排练时倾情哭泣后,苏朗感觉心被打开了,和导演井夏融之间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系。那天演员多半请假,只来了苏朗,演苏朗母亲的张彤,和演工人的牧宇,导演很无奈,显得有些低落。第一个练习导演让苏朗和张彤演绎母女之间的场景,像上次两人即兴表演在厨房聊天的一幕。苏朗前一天才写了自己的角色自传,所以对角色的感悟还很新鲜,于是决定这次要演些不一样的。构思了一会儿,苏朗建议就演她的角色叶思影在湖边写生时发现她爱慕多年的顾非一和他们府的邻居杜鹃原来是恋人后回家来见到母亲的场景。
开始前苏朗背对着舞台酝酿了情绪,这是刚发现自己深爱多年的人原来早已和别人在一起的心情啊。叶思影伤在骨子里地回到家,母亲问她写生怎么样,画拿来看看,这时思影才发现自己匆匆跑回来忘记把画板一起带回来了。母亲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向来画板不离身的啊。”思影这时一直绷着的情绪终于临界了,感到委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开始诉说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幕,这么多年对非一的爱为什么得不到他一点点的回应。这样倾泻着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感情,思影的眼泪扑朔般涌出,一束束在脸上清流而下。母亲来到身边抚慰她,思影抱着母亲的手臂哭着,后又趴在桌上哭,这时导演喊“Cut”,问为何不把眼镜摘了再埋头哭。其实苏朗没想到这出戏会哭出来,完全是一步步情绪到了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表现出来了。台词多为即兴,在诉说的过程中,苏朗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到自己的亲身经历,那些爱而不得,在爱的最浓处被背叛,被伤的遍体鳞伤的回忆。导演和其他演员,导演助理明显也被惊到了,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即兴表演竟能看到演员如此用情,说看到苏朗哭自己也鼻头一酸,心上一紧。
导演接下来又换了三种方式排练同一个场景,每次对苏朗的情绪发展要求各有不同。苏朗那时突然感觉到自己作为演员开窍了,用心的努力在舞台上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第二段时导演坐在两个演员中间,让她们不能有任何动作,只看着对方的眼镜说台词。过程中,导演一直盯着苏朗的脸,观察着细微的表情,其中有一刻他突然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仰,苏朗余光中默默感受到导演被感动了。在第四段练习中,苏朗有一个动作是低头说着说着突然一抬头,眼泪从眼眶顺着脸颊流下。导演说那个瞬间太精妙,从侧面只看到一颗珍珠溯溯地流下来。这个联系结束后,导演让演员们休息,自己竟走出去十分钟。苏朗感觉那是井夏融独自一人去平复情绪了,顺便把眼眶里的眼泪擦干。参加了将近十次的演员训练,苏朗还是第一次见到导演需要中途出去休息的,平时都是三个小时不停歇,只有演员休息,导演一直坐在舞台前指导不同的演员,即使稍作休息也不会离开排练场。那一天的经历,苏朗第一次感到自己作为演员的力量,就像井夏融说的他是第一次现场看到演员这样的哭泣表演,只有非常有天分的演员才会有这样的呈现,而且都是在影视剧中。
这之后,导演每天都发信息给苏朗,要么聊戏,自己的演出,或是剧团的事儿,苏朗明显感到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突然有一天导演约苏朗喝咖啡,苏朗也买了导演几次看到苏朗发的表情时说想吃的汤圆,正好看到西雅图莎士比亚剧团在各个公园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和《第十二夜》,于是便有了这次一起看剧的行程。
看剧过程中,苏朗暗暗有一种感觉,井夏融这次不仅仅是来看戏的,因为对于苏朗来讲看戏必定是十二分的专注,而井夏融却不然,一会儿站起来望着舞台,一会儿看看手机,变换了各种在草坪上的坐姿,一会儿堂哥的嫂子的儿子又来送水,一会儿又从垫子上走开去。但也有可能只是苏朗多想了,也许只是不同的观赏习惯罢了。其实苏朗没有坦白的是这两夜来她都梦见了井夏融,而且身体里有一种冲动想要得到他的爱抚。不知是否只是单身太久生理自主反应,还是真的,苏朗怀疑,心动了。这强烈而隐秘的炽热感觉在内心隐隐作祟,怪不得苏朗在看戏时也偷偷凝望了井夏融两秒。细数这两年来让苏朗心动的人,两个竟都是搞艺术的。一个是做独立音乐的,一个是表演系出身的。为什么对于那些追求自己的码农们,苏朗一点儿明显的心动反应都没有呢?是不是自己其实喜欢的是那些靠近自己未实现的梦想的人呢。
表演结束后,正是日落时分。晚霞在湖面上肆意奔放,紫色,粉色,橘色,灰色,蓝色,似游龙般自由。井夏融和苏朗两人朝着晚霞走去,路上车辆稀疏,路边的电线杆在夕阳里凝望着大地。本来想走去湖边沙滩的两人,在随意行走中好像离沙滩越来越远,夜幕也缓缓降临,于是两人便停在路边开始看夕阳晚霞。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仿佛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井夏融抽出一根电子烟来,一边吸着,一边看着晚霞。
“好美。”苏朗感叹一声。
“什么?”井夏融问。
“看着你看夕阳,很美。像电影里的场景。”
“你看着我看夕阳?”
苏朗不语。
“看那边电线杆和晚霞,像不像《灌篮高手》里的场景?”井夏融指着湖边说。
两人又聊了聊小时候看的动画影视,井夏融高中学校有鬼的故事。不知为什么,苏朗在两人站在马路中间的平台上看晚霞聊天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人生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各自揣摩着彼此的心思。井夏融一开始还掏出手机记录晚霞,而苏朗却意外地完全没有实施平时最习惯做的照相这件事。
此情此景,已悄然烙印在苏朗的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