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冯贤到达冀州邺城。冀州不愧是富甲天下的大州,虽然宦官专权朝政腐败,搞得各地百业凋零、民不聊生,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邺城里依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表面上一派繁荣景象。
冯贤进城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找一家上好的绸缎布料铺,制作一个锦囊,用来存放那本心爱的《春秋左氏传》。
他正在拥挤的人群中东张西望,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注意到了,于是那人也故意东张西望,两人很快“一不小心”碰撞在一起。
冯贤身材高大,相比之下那人猥琐瘦小,被撞得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冯贤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连声道歉:“得罪,得罪!”
那人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满面怒容地正要发作,忽然一眼瞥见冯贤的脸,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问道:“足下刚到邺城吧?”
“先生如何知道的?”
“足下是河东口音,又略带有洛阳口音……”
冯贤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解释,那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足下身患重病,肯定是来邺城求大贤良师治病的外地人。我说得没错吧?”
“先生说我身患重病,怎么看出来的?”
那人指指冯贤的脸,得意地笑道:“足下这还不算重病?都已经病入膏肓了!”
冯贤顿时瞪大了眼睛:“先生是说,有人能治我的病?”
“开什么玩笑!大贤良师得南华老仙真传,代天宣化,普救世人,医术出神入化。你这病对大贤良师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必定药到病除!”
冯贤顿时喜出望外。对大贤良师的名头,他也时有耳闻,但一来在逃亡路上,性命要紧,没有闲心去打听详情,二来身体也没有什么毛病,觉得不过是一个医术较好的游方郎中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说这人能够治好自己的病,莫说是大贤良师,就是一街头混混,冯贤也会深信不疑。他甚至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的病好了,就可以随时随地见到杜小姐了。
他只是单纯地想见到她,让自己沉浸在见到她的幸福漩涡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丝杂念。她在他心里就是高贵圣洁的化身,一切世俗杂念根本无从生起。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心思竟然如此单纯,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然而冯贤不屑于别人是否相信,他甚至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种心思。
有时他也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思,但他从来不去深想,因为深想也不会有答案,他独自享受着这种思念时的幸福感觉就心满意足了。
冯贤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摇晃着说道:“先生,请你立即带我去见大贤良师吧。如果他治好了我的病,我感谢你们一辈子!”
那人没有料到冯贤如此激动,愣了一下,继而心中窃喜,撸脱冯贤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冷笑说道:“足下说得好轻巧!大贤良师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么?”
冯贤一呆,问道:“那,那是为什么?”
那人继续冷笑道:“看来足下真是孤陋寡闻啊。大贤良师创立太平道,十多年来游历四方,广施符水,治病救人,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家家供奉大贤良师神位。”
“大贤良师所到之处,民众携家带口,望风追随,动辄数万人。这不,大贤良师刚到邺城几日,各地追随前来之人络绎不绝,道路为之堵塞。你想想一般人能够轻易见到大贤良师吗?”
冯贤回想起自己一路跟随的人流,摩肩接踵,前后望不见首尾,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禁有些泄气,焦急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看足下真是一窍不通,我就多费些口舌吧。大贤良师忙不过来,就在各州收了不少弟子。他将每个州的信徒分为几个方,有一万多人的大方,也有几千人的小方,都由弟子们管理。一般的病,由弟子们画符念咒也能治好。在下三生有幸,前年就成了大贤良师座下弟子,目前管理着冀州一个六千多人的小方……”
“如此说来,我的病先生也能治了?”
那人被冯贤打断了话头,不耐烦地摇摇头,把“足下”也换成了“你”:“你听我说完!弟子无法医治的大病或者怪病,就由弟子带着病人去见大贤良师,由大贤良师亲自医治。你这病在我看来不是大病,但属于怪病,我感觉自己医治不了,因此决定……”
“谢谢,谢谢!”冯贤再次急不可待地打断了他的话,无比激动地连连打躬作揖。那人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摊开的右手。
“什么?”冯贤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那人靠近冯贤,压低声音附耳说道:“请先付一两银子导行费。每天求我带着去找大贤良师的人太多了,我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忙不过来,要是分文不取,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冯贤二话没说,立即掏出银子递了过去。现在估计那人要他付所有银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
那人两眼瞟着冯贤掏银子的包裹,一边接过银子往内衣深处揣,眉开眼笑,一边低声叮嘱说道:“大贤良师治病救人,一向分文不取。导行费的事,你不要声张,否则治病就不灵了。”
冯贤点头答应,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于是那人领着他出了街道,向城外郊区走去。那人很健谈,一路上不停地向冯贤介绍着邺城的风景名胜和特色小吃,热情洋溢。
当然那人也没有忘记作自我介绍。他说自己姓唐名周,本地人氏,本是一介儒生,上过太学。后来党锢之祸蔓延全国,他对仕途感到绝望,而此时大贤良师声望如日中天,不但万民膜拜,而且官府也支持其善举,于是他加入了太平道,成了大贤良师在冀州的一名小方弟子。
唐周问起冯贤尊姓大名时,冯贤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能告诉唐周自己名叫冯贤,因为这个大名就在城门墙上贴着,捉拿归案者可得五百金。他也不便说以前用过的那些化名,因为在杜家庄杜小姐的闺房里,他的形貌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意识又回到了杜小姐的闺房之中,绣床之上,置身于温馨无限的羽绒被里。被窝里充满了青春少女特有的氤氲气息,令人沉醉到窒息的感觉……
“排队,一个一个检验通关!”突如其来的粗暴吼声,将冯贤吓了一跳,同时也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原来他们已经来到城门出入口了,一个守门士兵见他神情恍惚,偏离了队列,就用手中长枪在他屁股上重重拍打了一下。
两人顺利出了邺城西面的金明门,冯贤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城关,然后转向唐周,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在下姓关,名羽。河东解良人氏。”
从小到大,关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用过多少名字。以致于有时他甚至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里已经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关羽”就是自己唯一的姓名,“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想到这里,关羽心里非常兴奋。
自己姓甚名谁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人居然过了这么久才作出回答,唐周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往深处想。出了城关一射之地,唐周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道:“那儿就是大贤良师的驻地,名叫锦鸡山。大贤良师每次来到冀州,都下榻在山腰的太平观。”
停顿了一下,唐周又补充说道:“太平观是冀州所有太平道弟子,为了孝敬大贤良师集资修建的,我也出了足足三两银子。”
一提到出了多少银子,唐周在骄傲的同时,不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锦鸡山不是很高,太平观也不是很大。早晚云雾缭绕,整天香烟弥漫,四周古木森森,显得庄严肃穆。两人站在远处放眼一望,山下人头攒动;一路走来,人流摩肩接踵。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速度也越来越慢了。好不容易钻出人群,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到了山脚下,一众太平道弟子站成一长排维持秩序,几乎将锦鸡山包围了起来,闲杂人员不得进入。唐周来到人墙前,掏出通行证向对方一晃,那人立即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唐周带着关羽,昂首挺胸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