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下了锦鸡山,再次进了邺城,在大街上继续寻找着最好的绸缎店铺。大贤良师的符水已经喝了,能否见效暂且放下,为行囊里那本《春秋左氏传》制作一个安全而又精美的封套,现在成了他心中的头等大事。
还没有选中合意的绸缎,关羽却突然感觉有人拉扯了一下包袱,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从人群中直窜急走。他急忙一摸包袱,这才发现里面的银子全没了。
关羽心中一惊,继而勃然大怒。但也没有吭声,他知道一出声小偷只会逃得更快。于是他两眼紧紧盯住小偷,一路拔腿追赶。
小偷的身手十分灵巧,在密集的人群中钻来钻去,像泥鳅一样毫无阻滞。关羽虽然奋力追赶,距离却渐渐地越拉越远,要不是他个头较高视野宽阔,好几次都差点失去了目标。
到了城北郊外,行人稀少,关羽终于发挥出了腿长速度快的优势,鼓足力气追赶,小偷也撒开两腿奔逃。关羽忍不住大吼一声:“窃贼,哪里逃!”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出了两里路外,眼看关羽就要追上小偷了,面前出现了一座破庙。
破庙门前有几棵大树,一个身材魁伟满脸胡须的壮汉,正光着膀子在大树下面练武,手中一把大刀舞得呼呼生风。
小偷一闪身躲在大汉身后,同时大叫道:“师父救命,这个红脸怪物要吃了我!”
大汉闻言收起把式,将大刀往地上一立,如同一座铁塔似地站在关羽面前。
关羽只好停下脚步,向大汉一拱手:“壮士,在下有礼了!”
大汉右手拄着大刀,左手叉腰,两道浓眉向上一挑,颇为傲慢地看着关羽:“有啥事体?”
关羽听了大汉的口音,再定睛一看他的形貌,心里陡然一惊:莫非是他?!
这大汉和他的师兄苏不韦,真的很有几分相像。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人的外貌改变很大,关羽也不敢断定,此人就是自己当年的生死兄弟。当下定定神问道:“听壮士口音像是河东人?在下也是河东人,因为……躲避仇人追杀,流落至此——”
大汉将刀柄往地上猛地一戳,石头和刀杆顿时碰撞出了火花,不耐烦地高声呵斥道:“有屁快放,老子没闲心和你扯淡!”
关羽早年生活坎坷,后来又亡命天涯多年,却几乎没有这样被人呵斥过,顿时怒从心头起;同时又想到对方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师兄,又感到一阵心酸。于是他手指小偷说道:“这人偷了我的银子,请壮士作主,让他将银子归还于我!”
“谁说我偷了你的银子?”那小偷躲在大汉身后,一只手上下抛着银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银子上又没有刻字,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你这厮一定是穷疯了,想要抢我的银子,反倒诬蔑我偷你的,我——呸!”
关羽大怒,抢身过去就要去抓小偷。大汉“呼”地一下横刀拦在面前:“大胆!诬蔑我徒弟是小偷,就是诬蔑我颜良!识相的早早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关羽一怔:“你叫——颜良?”
颜良以为关羽被自己的名声吓住了,心中得意,继续喝道:“难道还有假冒的?刚才你不知道就饶了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滚!”
然而关羽却越看越觉得对方就是苏不韦。至于他自称名叫颜良或者张良,并不能说明什么,哪个逃犯用的不是假名呢?为了解开心中疑团,关羽决定试试“苦肉计”。
于是他眼含泪花,对着颜良深深一揖,说道:“壮士息怒,请听我一言。七年前我们河东郡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壮士还记得不?”
颜良果然露出了惊疑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关羽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太守李高欺压百姓,被两位少年侠士杀死了。官府大肆搜捕凶手,说是如果限期没有破案,就要将两家人的亲朋和邻居,统统列为同党论处。眼看期限将至,只好连夜举家逃走。”
“就这样四海为家,前不久来到邺城谋生。盘緾用尽,家中老母又一病不起。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幸好遇到一位老乡,好心借给我几两银子,用于为母治病,和做小本生意的本钱。不料就在回家路上,被这位小兄弟偷走了……”
颜良听了,脸色稍有缓和,回头问小偷:“文丑,可有此事?”
文丑尖声大叫道:“师父,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文丑接着对颜良耳语了几句,颜良的神色又是一变,对关羽说道:“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只能讲理不能动手。”
关羽听他这话,表面上公平公正,实际上却是包庇小偷,谁能通过讲理让小偷归还赃物?关羽一时气血上涌,大声喝道:“放你的狗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封给你地盘了?既然给脸不要脸,看打!”
说着,关羽欺身直入,挥起铁拳,照着文丑头上打去。文丑绕着颜良身后躲藏。颜良大刀一横,再次拦住关羽的去路。
关羽一是真动怒了,二来也是想通过试探颜良的武功套路,最后确定他是否就是苏不韦。因此大刀当前,也不退让,而是立即变拳为掌,直击颜良右手手腕。
颜良本要关羽知难而退,并没有准备真正动手,这一下猝不及防,握住刀柄的右手急忙撒手。
几乎与此同时,关羽右腿猛踹刀杆,意图迫使颜良双手脱离大刀。颜良反应极快,左手单手执刀划地而过,刀尖几乎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半圆,关羽虽然踹着了刀杆,但大刀并没有从颜良手中脱落。
关羽身体重心前倾,一时收不回来。颜良看准时机,身体借力倚住大刀,左腿带着一股劲风,向关羽膝盖处横扫过来。关羽眼看躲避不及,被迫奋力纵身上跳,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趁此机会,颜良后撤半步,抢先调整好了身体,没有任何停留,双手握住大刀,向着刚刚落地的关羽横劈过来。这一招快如闪电,势大力沉,如果不能躲过,关羽将被拦腰砍成两段。
当年还名叫“冯贤”的关羽和苏不韦两人,先后拜在河东武林泰斗“塞北青龙”林龙门下习武。林龙纵横西北三十年,看家本领就是一套高深莫测的“青龙刀法”。
晚年他归隐山林,以授徒自娱,将平生所学对弟子倾囊相授。苏不韦先入师门六年,又年长关羽五岁,武艺自然远在关羽之上。
关羽知道这一招名为“云横秦岭”,是青龙刀法中的精粹,师兄苏不韦练得尤其出神入化。关羽知道此招的厉害,也顿时明白颜良便是苏不韦无疑。
想到这一点,关羽既痛心又愤怒:几年不见,想不到师兄变化如此之大,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苏不韦了。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穷苦人,师兄竟然出手如此狠毒,真是禽兽不如,丧尽天良!
电光石火之间,关羽来不及多想,急施一招“风卷残云”,再次腾空跃起,双腿用力相绞使得身体在空中翻转,和刀尖擦身而过。
这一招和另外一招“覆水难收”,是师父当年传授的应付“云横秦岭”的仅有两招。
“风卷残云”是完全被动的应招,以保命为唯一目的,因此看起来有些狼狈;“覆水难收”则是在应招的同时带有反击,有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意图。
但那是双方都有兵器在手时的招法,现在关羽赤手空拳,能够保命就已经万幸了。
颜良见对方居然以“风卷残云”的身法躲过了自己的杀招,并且在刀锋之外稳稳落地,感到万分惊讶。
一时之间他站着发呆,并没有继续抢攻,而是向关羽喝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一会儿胡言乱语,一会儿装穷卖傻,哼哼,肯定不是普通人!”
关羽擦擦额上的冷汗,心里对这位当年同生共死的师兄失望至极,差不多已经完全绝望了,当即冷笑道:“如果是普通人,现在已经成你刀下之鬼了。想不到你心肠如此狠毒!”
颜良上下打量着关羽,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是当年的冯贤。关羽现在满面血红,和当年的白面奶油小生大相径庭,再说五六年过去了,又经过风霜雨露的磨难,关羽的面容也有了很大改变,使他根本认不出来。
颜良眼珠骨碌碌转动着,冷笑说道:“颜某看你,定是从河东跟踪而来的朝廷鹰犬!”
“这么说来,难道你是从河东逃出来的朝廷钦犯?”关羽也直视着他的眼睛,故意说道。
颜良听了,顿时脸色铁青,目露杀光,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一句:“既然如此,更加留你不得!”
说完挥舞大刀,猛扑过来。关羽想要脱身逃走,已经晚了,他已经被颜良的一片刀光罩住,只能拼命闪躲腾挪,险象环生。
尤其令关羽震惊的是,颜良这次刀法陡变,与“青龙刀法”完全不同,诡异凶狠,刀刀不离要害。没过几招,关羽已觉头晕目眩,继续下去,很有生命危险!
这时颜良一招“如影随形”攻来,关羽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好一招“懒驴打滚”,企图滚出大刀的击杀范围;颜良看得真切,手腕一翻,一招“渊渟岳峙”,刀尖往前面地上一插,来个守株待兔。关羽收势不住,眼看就要撞到雪亮的刀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