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来到王允府上,大厅里已经是高朋满座。曹操举目四顾,不出所料,在座的人都是灵帝时的名臣宿将,没有一个董卓的心腹之人。座位上空着一张椅子,显然是为他留下的。
曹操一边落座,一边抱歉说来晚了有劳各位久等。司空荀爽也是当代名士,冷笑一声说道:“孟德近来公务繁忙,不似我等尸位素餐,下朝后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还担心孟德来不了,来晚了总比不来好,诸位说是吧?”
大家齐声称是。角落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曹大人来晚了当然正常,说不定又去替相国大人办了一件大事,我们应该为他庆贺才是!”
曹操嘿嘿一笑,并不理会,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着站起身来,面对王允说道:“今天太仆大人生日,曹某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允并不举杯回应,只是冷冷地说道:“孟德休怪,今天并非老夫生日。”
“哦?!”曹操顿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王允接着说道:“请孟德仔细看看,今晚在座的都是什么人?”
曹操假装糊涂:“什么人?当然都是社稷名臣,国家柱石啊。”
太尉黄琬说道:“你说对了一半。在座的都是大汉社稷的名臣、大汉国家的柱石,而不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我们每一个人,都世受国恩、忠心汉室,不能眼看大汉四百年江山毁于奸贼之手!孟德你是汉相曹参之后,世食汉禄,本该常思报效国家,成为朝臣的表率,可是你近来的表现,却让我们大失所望!”
曹操满脸惊讶的表情:“难道曹某做了什么不忠不孝的事情吗?请太尉大人明示。”
司空荀爽说道:“奸贼董卓擅行废立,把持朝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天下忠义之士,无不扼腕痛恨!我们虽然不能手刃奸贼为国除害,但也不会助纣为虐。而你却深受董贼信任,经常密室谋划,令正义之士嗤之以鼻。今日你竟然甘作鹰犬,为董贼去刺探弘农王的虚实。你这样的行为,怎不令人寒心,怎不令人怀疑!”
曹操冷笑说道:“若说受到董相国信任,诸位不是位列三公,也是高居九卿,曹某区区一个校尉,岂能与各位相提并论?至于说到议事,那也不是我们能够作主的。每日朝会,你们哪位又不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虚与委蛇?难道要我像伍孚那样去行刺,你们才会觉得我没有辱没祖宗吗?”
“你说对了,我们正有此意!”司徒杨彪拍案而起,神情颇为激动,“我们思来想去,唯有这个办法,才能消除我们对你的怀疑。只怕你做不到!”
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曹操脸上。杨彪接着从腰间取下一把宝刀,双手奉上:“如果孟德借口没有好的武器,杨某这把祖传的七星宝刀,愿意奉送!”
曹操瞟了一眼七星宝刀,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了过来,抽出刀来观看。那刀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如同镜面一般纤毫毕现,刀口青锋隐隐,吹毛断发迎刃而解。曹操看了,忍不住赞道:“好刀!既然司徒大人慷慨相赠,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曹操说着,将刀入匣,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杨彪眉头舒展开来:“孟德答应了?”
曹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夹了一块羊肉大嚼,然后方才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明白各位的意思了。你们说来说去,无非要我以死证明清白,为大汉王朝增加一个忠臣烈士而已!”
众人愕然,一时无人应答。
曹操环顾众人,接着说道:“董卓的武功,诸位也曾亲眼见识过。曹某觉得在座诸位一拥而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以我自己来说,武艺顶多和伍孚不相上下。况且我早已查明,董卓时刻贴身穿着一件百炼软甲,刀枪不入。总结一句话就是:曹某去行刺,等于白白送死!”
杨彪冷笑道:“说来说去,就是不去!”
曹操同样冷笑着反唇相讥:“司徒大人既有宝刀,又不怕死,何不自己去?”
杨彪勃然大怒,厉声说道:“我堂堂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一样,四世三公,忠心汉室,毋须证明!”
“不一定吧。太傅袁隗,不是满口赞成董相国的废立大计,还亲手解下了弘农王的皇帝玺绶么?”
杨彪恼羞成怒:“休得狡辩!你如果不愿意去,就会去向董贼告密,我们这些人都会死于你手。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间屋子吗?”
有人帮腔说道:“七星宝刀就在面前,趁早自行了断,省得我们动手!”
曹操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慢慢地从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然后喟然长叹:“如果大汉朝廷只能依靠各位来扶持,那真是天大的悲哀啊。”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曹操镇定自若的神态,听着他似乎话里有话的语气,大家一时之间被震慑住了,全都静候他说出下文。有人还想出言讥讽,也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曹操语气缓慢而又沉重:“一个人是忠是奸,是正是邪,如果只看表面或者某个时段的表现,恐怕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诸位大人只看见曹某鞍前马后地为董卓效劳,又主动替他去察看弘农王的动静,却不究内心,不问目的。”
“大家都会在嘴上为弘农王喊冤叫屈,可是有谁想过去实地看看他究竟过得怎么样呢?想方设法去和他见见面,说两句安慰的话,恐怕也比在这里坐而论道更有作用!”
大家顿时安静了。有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有人轻声说:“孟德,看来我们误会你了。”
也有人好奇地问道:“弘农王殿下处境如何,孟德可否为我们透露一下?”
曹操冷笑一声说道:“足下如果真心想知道,一定能想到进入弘农王府的办法,而不是依靠别人的转述!”
那人被曹操抢白得面红耳赤。其余人也觉得曹操太盛气凌人了,可是一时却无法反驳他,只能心里恨得牙痒痒。
曹操接着说道:“本来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后,董卓怀疑到了弘农王头上,弘农王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这时如果由别的不怀好意的人前去察看弘农王,回来只需稍稍火上浇油,估计弘农王就性命难保了。”
“因此我主动提出去,不但趁机见到了弘农王,对他多少是个安慰,而且还能减少董卓对弘农王的怀疑。以后有了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大家不要谦让,更不要对自告奋勇的人妄加怀疑!”
现场鸦雀无声,完全成了曹操一个人的演说会了。曹操旁若无人地干了一杯酒,抹抹嘴继续说道:“其实曹某此次去见弘农王,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
众人迟疑地望向曹操,竖起了耳朵。
曹操装作迟疑不决的样子,最后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本来这事儿应该绝对保密的,但是经过刚才大家一番表白心迹的话,虽然对我个人有所伤害,但也证明了今日会上全是忠心汉室的人,不会有人前去告密,所以我也索性告诉大家,使大家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心理准备。”
大家的眼珠都快瞪圆了:都说这小子鬼点子多,没想到毫不起眼的一次拜访,居然也被他搞出名堂来了,厉害!
说完,曹操又卖关子似的喝起了酒,然后又举起筷子在桌子上方寻找目标。旁边的人也许是急于听到下文,也许是对他由衷感到敬佩,有的人连忙将他的空酒杯斟满,有的连忙将远处的菜肴挪到他面前。
曹操又嚼完一大块鹿肉,用毛巾擦擦嘴和手,方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层层打开,拿出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纸条,起身递给坐在对面的王允。众人面露惊疑之色,全都围在王允周围等候观看。王允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贼臣董卓逆天背道,欲窃神器。拘太后于冷宫,危如累卵;囚朕躬于溷藩,命在旦夕。卿等速兴忠义之师,以救倒悬之急!今以诏命,付骁骑校尉曹操,传檄所至,如朕亲临。此诏
众人看毕,有人神色凝重,有人义愤填膺,更有人潸然泪下。曹操一边冷眼旁观,一边独自一人大吃大喝,直到酒足饭饱。众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方才恋恋不舍地折叠起来交还曹操。王允问道:“如此说来,孟德准备离开洛阳了?”
曹操打着饱嗝说道:“是的。我思前想后,在洛阳已经没有除掉董卓的机会了,只能联络各地州郡的忠臣义士,兴兵讨贼。其实袁术出逃南阳,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份。我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拿到这件东西。”
“孟德将先去何处?”
“关东各地,忠义之士众多,个个兵强马壮,也是董卓没有完全控制到的地方。而且袁绍、张邈等人已经在暗中准备,因此我将先去关东。”
“准备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马上就走!”曹操说着,再次将诏书小心藏在贴身衣服里,又抓起面前的七星宝刀,对杨彪笑笑说道,“司徒大人的家传宝刀,正好供曹某路上防身之用。”
杨彪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孟德用得着,是老夫的荣幸。”
王允突然想起一事,对曹操说道:“孟德此去,身系国家安危,老夫钦佩之极。老夫有一匹良马,名为‘绝影’,虽说比不上吕布的赤兔马,可也能日行八百里,非一般马匹可比。今日愿意献出赠与孟德,助你一臂之力。”
曹操冲王允一拱手:“太仆厚爱,曹某感谢不尽!”
下人很快将“绝影”马牵了出来。曹操和众人来到庭外一打量,此马浑身乌黑,高大健硕,果然是一匹好马。
曹操心中大喜,立即翻身上马,和众人拱手告别。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曹操一挥马鞭,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