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河面上风平浪静。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河面,随着小船缓缓前进,晨雾无声后退,但十丈开外依然一片朦胧,给人以浩淼无边的感觉。
船尾,年过半百的艄公悠闲地摇着橹。船头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道人,腰悬宝剑,左手轻抚剑柄,右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对岸。
那两匹马站在船板上,四肢如同钉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只有尾巴偶尔轻轻随风摆动,看来对乘船过河已经见惯不惊。
船的中央靠近船舱的地方,一身道姑打扮的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趴在船舷边上。
两人穿着打扮一模一样,乍一看就像双胞胎。然而仔细一看,一个要健壮一些,个子也要高一点点;另一个瘦弱一些,但是面容清丽,一双灵动明亮的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已经隐隐显露出一个美人的模子。再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她的右耳垂上有一个小缺口。
那个瘦弱女孩将一个双手叠放在船舷上,望着河面上发呆,很长时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另一个健壮的女孩踮起脚尖,尽力伸出双手放在河水里,让河水从指缝间快速流过。她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手掌,一会儿又抬头看着远处弥漫着雾气的水面,似乎受到旁边发呆女孩的影响,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在两人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道姑,一直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们。
这四位渡河的客人,便是青牛先生和他的妻子芸娘、女儿明珠,以及青牛先生的女弟子甄宓。
说是弟子,其实自从甄宓上鹤鸣山以来,一直由青牛先生夫妇抚养照顾,和他们的儿子秀成、女儿明珠朝夕相处,夫妇俩早已将她视同己出了。
不一会儿,小船到达对岸搁浅了。青牛先生对着船舱这边喊了一声:“宓儿,明珠,下船了!”
甄宓听到师父的喊声,方才猛然惊醒,连忙直起身来。芸娘一手牵着甄宓,一手牵着明珠,三人一起向船头走去。
船头与对岸之间,隔着一丈开外的浅滩。艄公从船尾过来,准备放下跳板。
青牛先生向他摆摆手,然后牵过甄宓的手,将她送到船头尖上,说道:“宓儿,来,上岸去。”
甄宓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后退几步,然后小跑到船头最前端,纵身一跃,犹如乳燕归巢,轻盈稳当地落在了岸边。艄公惊讶地张大了嘴,接着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
明珠也不甘落后,几乎同样一个动作,也跃过浅滩上了岸,而且比甄宓跳得还要远一点点。
两个小姑娘高兴得咯咯笑着,手牵手让到旁边。青牛先生和芸娘各自跨上一匹马,然后一抖手中缰绳,催马一跃,也轻松地上了岸。
芸娘向甄宓伸出手,甄宓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两人同时发力,甄宓就上了马背,坐在芸娘的怀里。明珠也上了父亲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两骑四人背对着洛水,迎着夕阳的余晖,向洛阳方向奔驰而去。
甄宓不停地向身后张望着,一双大眼睛里透露出迷茫的神情。芸娘低头问道:“宓儿,你在看什么?”
“师娘,我......我好像来过这儿。”
芸娘暗自叹了一口气。但是现在孩子还小,还不适宜将身世告诉她。如果甄宓知道了自己就是从洛水上漂来的一个孤儿,幼小的心灵将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芸娘轻声对她说道:“胡说。五年前你父母将你送到山上,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鹤鸣山,怎么可能来过这里?”
甄宓低头不说话了。芸娘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故意问道:“莫非什么时候,趁我们不注意,你偷偷跑出来过?”
甄宓听了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答道:“回师娘的话,宓儿没有。”
芸娘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说道:“那一定是你做梦了,曾经梦见过这个地方。师娘小时候也爱做梦,而且醒来之后总是傻傻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你也和师娘一样,知道吗?”
甄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宓儿知道了,师娘。”
一路说着话,这时离岸已远,加上隔了一道起伏的小土丘,已经看不到洛水的身影了。阳光穿云透雾,发射出柔和的光芒。四人眼前出现了一道纵横交错的山岭,它便是洛阳北部的天然屏障——邙山。
邙山由于在洛阳之北,又被称为北邙山。从洛水通往洛阳,穿越邙山的道路有很多条,其中有左、中、右三条官道,最为宽阔平坦。青牛先生思索了片刻,然后带头直奔东边的那条官道,芸娘带着甄宓紧随其后。
过了邙山,眼前豁然开朗,帝国京城洛阳尽收眼底。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雄伟的城市,甄宓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可惜师父青牛先生几乎没有在山上停留,立即打马下山,直奔洛阳北部的广莫门而去。
四人进了京师洛阳城。距离东城门不远,有一座如归客栈,一向生意兴隆。现在刚到午饭时间,就已经人头攒动,熙来攘往了。掌柜和伙计穿梭奔走,十分忙碌。
青牛先生让芸娘带着两个孩子在门外等候,自己从人群中挤到柜台前。掌柜在百忙之中抬头一看,和青牛先生一打照面,顿时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不一样的笑容。
掌柜望向远处扯起嗓子喊道:“阿顺,带道长去二二四号房间!”
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闻声跑了过来,向青牛先生一躬身,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长,请随我来。”
如归客栈分上下两层,楼下饭店楼上客房。四人跟随阿顺身后上了楼,进了二二四号房间。阿顺送上茶水,问了客人有无其他需要,就带上房门出去了。
青牛先生一边呷着茶,一边打量室内。这是一个三居室的套间,干净整洁,古色古香,楼下的嘈杂声竟然一点儿也听不到,十分清静。
明珠乖巧地坐在旁边凳子上。甄宓却靠在芸娘身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芸娘摸了摸她的小手,感觉手心发凉,不禁大吃一惊,神色凝重地低声对青牛先生说道:“宓儿好像又发病了。”
青牛先生连忙起身来到甄宓身边,按压了一下她的手心,点了点头。明珠听说甄宓病了,也连忙围了过来,握住她的手。
两个小女孩朝夕相处,早已情同姐妹。明珠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尽管一声未吭,脸上却满是关切的神色。
青牛先生示意芸娘将甄宓抱在怀里,背对着自己,然后盘坐运气,很快一双手掌上气雾缭绕。
他将双掌缓缓推向甄宓背心关元俞穴,刚开始时甄宓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逐渐进入了梦乡。过了约半柱香时间,青牛先生手掌上的气雾渐渐消失,他便收回掌力,自行调息。
芸娘再次摸了摸甄宓的手心,发现已经回暖,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抱到床上睡下,盖上被子。
她回过身来,看见青牛先生仍在闭目运功调息,心疼地说道:“总是依靠你输送内功控制宓儿体内的寒毒,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据师父说,她这寒毒还会随着时间不断增强。唉,宓儿快快长大,能够练成‘煅石焙丹功’驱除寒毒,我就放心了。”
“你不必担心,根据宓儿练功的进度,应该很快了。”结束调息的青牛先生睁开眼睛,看着芸娘说道,“基础打得扎实一些,对她总是好的,到时‘煅石焙丹功’学起来进步也快。以宓儿现在的进展来看,她满过十岁之后,应该就可以请师父他老人家传功了。”
芸娘听了丈夫的话,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门外响起一阵轻重相间的敲门声。青牛先生起身开了门,客栈掌柜走了进来,随手关上房门,立即向青牛先生夫妇躬身施礼:“凌虚子见过师叔、师婶!”
青牛先生和芸娘连忙相让入座。自称凌虚子的掌柜左右看了看,看见明珠,小声问道:“这位就是小师妹吧。还有一位甄师妹呢?”
芸娘指指远处熟睡中的甄宓,低声答道:“困了,刚睡下。”
凌虚子看了一眼,声音更低地问道:“她就是传说中身中奇毒的那位师妹吧?”
“是的。”青牛先生坐下回答。等到芸娘也坐下后,凌虚子方才坐下。
青牛先生看着凌虚子说道:“我们这次下山,表面上是送宓儿回家探望她的母亲。她父亲甄逸在送她上山之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前不久接到她母亲派人送来的消息,说她母亲病重,想看看孩子,所以我们夫妻俩就送她回家。小女明珠闹着要跟来开开眼界,于是就一起下山来了。”
凌虚子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青牛先生继续说道:“我们的主要目的,上次也已经告诉过你了,就是查找传国玉玺的下落。师父他老人家非常重视,说我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这个。”
凌虚子说道:“甄师妹的老家,原本就在洛阳郊外的甄家庄,但她母亲病后无人照料,她二哥甄俨在曲梁当县令,前不久将一家人全都接到曲梁去了。现在甄家庄只有两名老仆留守。”
青牛先生看了芸娘一眼,说道:“看来我们还得去曲梁一趟了。”
芸娘点点头,回头向床上睡梦中的甄宓看了一眼,神情中忧心忡忡而又母爱满满。
青牛先生转向凌虚子说道:“自从你前不久传回消息,说皇宫里的传国玉玺不翼而飞了,就引起了师父他老人家的高度重视。我们预感到,传国玉玺的下落很可能关系到天下安危,也与我们道教‘普救世人’的宗旨有很大关系。因此,我们不能让它落入宵小之手,继续贻害天下。”
凌虚子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青牛先生说道:“传国玉玺离奇失踪,此事非常蹊跷。自从它成为皇权象征几百年来,这应该是第一次吧。我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分析,目前传国玉玺还在洛阳城里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密切关注那些有可能盗取传国玉玺的人,尤其是他们离开洛阳的情况——”
“糟糕!”听青牛先生说到这里,凌虚子猛地一拍大腿,“就在你们来到洛阳之前不久,我听到消息,说后将军袁术突然私自出了津阳门,一去不回了,惹得董相国大发雷霆。”
青牛先生听了,脸色为之一变:传国玉玺正是在袁术率军火烧皇宫、滥杀宦官之后失踪的,如果传国玉玺在袁术手上,他一定随身带走了。他急忙问道:“知道袁术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袁术出的是南门,有人说他多半向南去了南阳,那里是袁氏最大的根据地。”
青牛先生沉思片刻,说道:“袁术可能带走了传国玉玺,也有可能没有。总之你今后主要关注这方面的情况。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就去曲梁。”
凌虚子告辞离开。吃过饭后,青牛先生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抖擞,于是独自一人来到大街上转悠。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他继续出门观赏洛阳夜景。他表面上闲庭信步,其实一双机警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异常情况。
当青牛先生漫步走到东边的建春门时,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行人纷纷避让。青牛先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朝服的年轻官员,骑着一匹快马,直向城门奔去。
青牛先生心中一动,疾步跟上,来到城门口。只见守城官兵齐刷刷地刀枪并举,将来人拦住。自从袁术不辞而别逃出洛阳后,董卓下令禁止任何官员私出洛阳。那人稍稍勒住马匹,向为首的将领大声说道:“骁骑校尉曹操,奉相国令,出城执行紧急公务。通牒随后派专人送达,请将军予以放行!”
青牛先生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即发现曹操腰间缠着一个包袱,虽然不很显眼,但鼓鼓囊囊地向下坠着,显然颇有份量。
那将领一看是相国最信任的曹操,犹豫片刻,满脸堆笑地叉手行礼:“请问曹大人,是什么紧急公务?”
曹操附耳过去,小声说道:“相国交待,此事绝密!”
守城将领听了,连忙一挥手,士兵立即闪开两旁,为曹操空出一条道来。
曹操微笑着向将领点了一下头,两腿一夹,绝影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嘶,四蹄腾空,转瞬间出了城门,一闪而逝。
青牛先生急忙奔回客栈,向凌虚子交待几句,迅速拉出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向建春门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