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又说:“我在阳间有一朋友,失散多年,替我寻访如何?”
天宝颇奇,暗想:“你在此间不知多少年岁,你那阳间朋友如若不死,岂不是成了……”
想到此,豁然开朗:“你那朋友必不是人。”
遂问:“若我找到他,还须做什么吗?”
玄师说:“找到以后,告诉我就行了。”
“只如此?”
“正如此!”
天宝满腹狐疑,抬头时正撞见玄师热切的目光,终于明白诀窍所在。
“这老道要我占卦找人,所找之人,必十分紧要。”想到此,心中顿时活络起来。虽说占卜之术并不足奇,但若非天授异根,纵天资绝顶亦不能使,他舅舅便不会此术。
暗想:“所以这修罗界中必缺卦者,那咱就算是奇货了!”
打定主意,使起惯常伎俩,说:“老祖要我找人,本该义不容辞。奈何小子在此间还有紧要之事,恐短时间内难以成行啊。”
玄师皱眉说:“怎么,你不愿返阳?”
天宝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愿,而是短时间内走不了。”
玄师问他有何要紧之事,听其东拉西扯,胡说八道,顿时了然。
遂说:“先还阳,做天师,再找人,如何?”
天宝摇头说:“老祖,当天师很危险的,小子又无道法,如何捉鬼?”
玄师说:“你当了天师,自会捉鬼之法,无妨。”
天宝把头摇成拨浪鼓,说:“我不当!”
玄师问:“为什么?”
天宝说:“老祖刚说,天师一职出缺全因上一任死了,可见风险太大。”
玄师怒说:“那么多天师,独他倒霉而已。”
“那么多?原来天师也不止我一人啊。”天宝盘算一番后,问:“老祖,阴司如何节制天师,比如,一个月要抓多少恶鬼,才算交差?”
玄师说:“捉鬼乃是天师职责,逢恶鬼必抓,但并无数量考核一说。”
“也就是说,抓得了便抓,抓不了则罢?”天宝问。
玄师暴怒,双手并起,掐其脸说:“你个小混账,敢跟道爷讨价还价。”
天宝嗷嗷直叫,挣脱开来,也骂道:“臭老头,小爷说不去,就不去!”
玄师抄起桌上书,打将过来,天宝便绕着桌子跑。
玄师边追边吼:“你私闯背阴山,扰乱修罗界,煽乱地府罪大恶极。你……你给道爷站住。”
天宝说:“你把我送阴司,大家就一拍两散。”
玄师累得直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吹得胡须乱飞。
眼珠一转,仰面大笑,半晌方止,说:“依你、依你,你愿当个混子天师便自当去。”
天宝不信,说:“放完焰口卖和尚的事,小子也不是没遇见过,如何保证?”
玄师将手中之书放在桌上,让天宝来看。
那书半尺来长,岁月斑驳,封面写着“鬼域天师”四字。
翻开来看,每一页均是天师名字,生辰八字。底下一栏,记着天师功绩。
天宝细看,见多是褒扬赞许之话,但也有批评责备,凡此者,其名一栏俱被涂抹。
忙问缘由。
玄师说:“凡不合格者,皆捉回地府,定责论罪。”
此时,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上天宝名字及生辰八字。
说来也奇,刚写完,书中金光四射,一物飞出,通体漆黑,形如毛笔。
玄师说:“此乃判官笔,专治恶鬼。”
天宝忙小心收好,见功绩栏上一片空白,便咳嗽两声,以作提醒。
玄师咬牙在功绩一栏写上:“勤勉忠勇,惩恶扬善。”
天宝一瞅,指点说:“老祖,你看这里有好大一块还空着。”
玄师几乎咬碎后槽牙,又提笔写字,把空都占了,天宝这才放心。
问:“不知玄师让我找的是谁?”
玄师手指一点,天宝脑海中显出一位女子之像,清丽脱俗。暗想:“哼!老道色心不死,做了鬼还想找情人。”
遂说:“我愿帮你找她,但若找不到,可不能怪我。”
玄师黑脸应了,指着后门说:“你从这里出去,便能返阳。”
天宝忙说:“不急,我还没跟两位哥哥道别。”
玄师一手扯其衣襟,一手揪其耳朵,拽到门边,用尽全力将他踹了出去。
天宝狗啃地,一嘴泥。
坐起来正要骂,忽见自己身在洞中,又见西北角有一盏油灯,便举灯观看。
此洞宽十丈,三人高,无门无路,顿觉茫然。
遂大喊:“老祖,此为何地,我该如何走出?”
叫了半天无人回应。气闷之极,便破口大骂,什么“臭道士”、“老王八”又骂半晌,仍无人回应。
心中冰凉,忽想:“多半是这老王八在整我。”遂又连连磕头赔罪,也无动静。
这来回折腾,直到嗓子冒烟,精力全无,便躺在地上昏昏睡去。
却说玄堂里,城主正与玄师对坐,问:“玄师为何让他去摩崖洞?”
玄师说:“此子心性不坚,此去必堕我修罗声威,故让其试炼一番,再返阳间。”
城主笑了笑,说:“若他能有所收获,也是好事。不过,十年枯坐非常人能熬啊。”
“洞中十年,阴司十天而已。”玄师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此时,天宝正举着油灯,趴在地上找暗门机关。
心想:“小爷既能进来,必有路出去。”
可惜,找了半天地上连个缝都没有。他毫不气馁,举灯又往墙壁上找。
这一看,猛然发现,壁上竟刻着许多文字。又举灯四顾,发现整个洞壁都刻着文字。
百无聊赖时,只能看墙上文字,一读,晦涩难懂。遂大骂玄师。
又看墙上文字,云里雾里,再失声痛骂。
还看,不知所云。
他灵光乍现,想到:“老王八把我困在此地,倘若我去寻死,他会如何?”
顿时心神激荡:“与其坐困愁城,不如一死了之,或能逼那王八现身。”
心中怒意滔天,爆喝一声,对着洞壁举头撞去。
砰!一头撞上绵软之物,抬头一看,竟撞入一女子怀中。
那女子忸怩不安,说:“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害臊。”
天宝顿时语无伦次。仓皇四顾,发现头顶是久违的蓝天白云,自己身在河边,微风拂面,说话的女子正洗着衣裳,脸颊微红。又看对岸,垂钓之人悠闲自得。
“我这便是回人间了?”天宝讶异。
却听那女子说:“相公,怎么今日不去办差?”
“相公?”天宝忽觉天旋地转,头晕脑胀。
好一会儿,想起自己乃是衙役,恰路过此地,便说:“我替大人送信,见你在此便来看看。”
女子温婉一笑,说:“别累着了,记得早些回来。”
天宝点点头,转身走了。
青山不知岁,淡看春花秋叶。人生大抵如此,平常中波澜不惊,再回首已多少年月。
衙役添丁,一家三口粗茶淡饭,却也其乐融融。
这一日,他去临县办事,过了山岗,见远远一彪人马疾来,竟是山贼。
大惊,赶紧藏身树后,见贼呼啸而过,一数,竟有千人。
他长出口气,到临县办完事,忽见几人急喊:“山贼袭城了!”
忙往回赶,进城时,但见兵荒马乱,死伤无数。
心急如焚,奔回家中,未见人影。又上街寻找,忽在一堆尸首前停下脚步,浑身颤抖,再细看,疯喊数声,晕倒在地。
翌日,衙役失魂落魄,闯到河边,说:“若我及时回去,妻儿岂能横死!罪不可恕矣。”遂跳河自尽。
天宝从洞壁中出来,泪流满面。
哭了一会儿,忽想:“这莫不是我前世?”
舔了舔嘴唇,把心一横,又往洞壁撞去。
这一撞,成了土匪,四处劫掠,烧杀抢夺。过了多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终没能逃过官府追捕,上了断头台,被斩成两段。
天宝回到洞中,浑身哆嗦,却对此洞更加好奇。
遂不断去撞这洞壁,体味人生百态。
或因病早夭,或饿死街头,或指点山河,或踏破城关,或荣华富贵,或青灯常伴……
生生世世,爱恨荣辱,人海沉浮,转头成空。
渐渐的,天宝在那洞壁背后的世界里,不再迷失本心,像旁观者一样过着别人的生活。
这一日,他挑着鸡蛋来到河边贩卖。正无聊时,忽见对岸有人垂钓,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忽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