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来,也不管被撞得四处乱滚的鸡蛋,发疯似地冲上桥,向河对岸跑去。
到那垂钓之人身旁时,天宝急问:“你是谁?”
那人带着斗笠,看不见模样,却粗声粗气地说:“小声点,别惊走了鱼儿。”
天宝将他斗笠掀开,见是一光头,鹰钩鼻,山羊胡,一脸坏人样。
光头恼怒说:“你做什么!”
天宝问:“你究竟是谁?”
光头扔了鱼竿,叉腰说:“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
天宝摇摇头,说:“别装糊涂,我经历的每一世,都见过你。”
随即抓住光头的肩膀,大声说:“告诉我,这里究竟是哪里?”
那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宝,一字一句说:“你醒了?这里?这里是关押我的牢狱……”
天宝皱眉问:“牢狱?这不是我的前世吗?”
“前世?”光头仰天大笑,半晌方止,问:“你久历此地,开心不?”
天宝认真想了想,说:“开始尚觉有趣,但久了便有切肤之痛。”
光头问:“怎么讲?”
天宝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对岸众生,说:“人世间,悲苦多欢乐少,相聚短离别长。最是死别,痛彻心扉。你想想,爱人早作烟云散,我却情丝缠心间,一世缠一圈,这生生世世……哎。”
正说着,忽见河里游来一尾金色大鱼,咬住鱼钩,忙叫光头捉鱼。
光头忽然放声大哭,哭完又仰面大笑。
疯了好一阵,才喘气说:“我名幽栀,乃魔尊仆从,因触犯天条,被囚于此地,须历万世千劫,方可再入轮回。但若有人能勘破此境,便可助我脱困。”
他看着天宝,目光炽热,说:“你便是我的有缘人。”
天宝心中一寒:“魔尊仆从?天啊,我是不是闯祸了?”
脸上却装作十分高兴,问:“太好了,我怎么带你出境?”
光头一扯鱼钩,那金色大鱼腾空而起,刹那间天地碎裂,万象幻灭,天宝又回到洞中。
但他眼前却多了一个黑影,立在壁上。
幽栀说:“伸出手来。”
天宝不敢不从,伸出右手,忽觉疼痛,见掌心飞出血来,与黑影融合。
良久,幽栀说:“我虽为魔尊仆从,但一生斩神灭佛,杀戮太重。如今虽魔心尽去,但若再临世间,恐又生事端。”
天宝听得心惊肉跳,暗想:“斩神灭佛?乖乖,这是大妖怪啊。”
却听幽栀说:“我将自去九幽修行。念你助我脱困,无以为报,便将我在此间所得,相赠予你。”
说罢,黑影分出一柄短剑,落于天宝手中。
天宝见此剑分量极重,忙问:“这剑有何玄妙?”
幽栀说:“人世间情字最苦。此剑名为‘无情’,能断情丝、斩姻缘,厉害无匹。”
天宝初以为玄妙,但细想之下,瞬间无语:“人家的法器不是劈山便是碎石。你给的这玩意儿算什么?合着你让小爷拿着这把破剑,到处去破坏人家的美满姻缘?说到底魔还是魔,竟叫人干些缺德事!”
又想:“这怕是被关傻了,完了完了,这疯子出去不会闯下什么大祸吧。”
幽栀见天宝拿着剑,神色古怪,问:“怎的,你不喜欢么?”
天宝被问得背脊发凉,忙说:“喜欢,当然喜欢。”
故意岔开话题,说:“不知这墙上写的是什么?”
幽栀说:“此乃癫狂所作,皆疯言疯语,无甚意义。”
又说:“一日后,此洞自开,我这便走了。”
天宝想起一事,急忙叫道:“幽栀大师,能再应我一事么?”
翌日,洞中那盏油灯忽然熄灭。
天宝眼前一黑,再看时,已回到玄堂。
见过玄师,二人分座。
玄师观其十年苦熬,举手投足端庄沉稳,甚为奇怪,说:“天宝,我为你安排的这场试炼,可有收获?”
天宝起身,恭敬一拜,说:“若非玄师所赐,我决不能得这世间奇珍!”
玄师急问:“什么奇珍?”
天宝说:“乃无上心法,可脱鬼道,登神仙境。”
玄师哪里肯信,正要取笑,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但见天宝双手掐诀,周身金光四射,一股无形威压如天神凝视。
玄师激动不已,惊叹道:“多少年了,终有人悟出摩崖洞鬼图玄机!天宝,你果是天纵之资啊!”
天宝暗自好笑,心想:“老王八你忘了,我这凡根劣骨给你看大门都不够格么?”
脸上却无喜无悲,处之淡然。
玄师猛地握住天宝双手,问:“天宝贤侄,能否为我试讲无上心法?”
天宝说:“我在阳间尚有要事,还请玄师指点,如何返阳?”
玄师此刻有求必应,忙说:“后院有口井,握判官笔,入井之后便能返阳。”
天宝点点头,说:“老祖,我已将心法刻在洞壁之上,你可自去学之。”
玄师暗想:“丧门星资质平凡,短短十年便有如此修为,换做是我,哈哈哈。”
说罢,出了后门便入摩崖洞。
入洞后,举灯往壁上看去。却惊见壁上所有字迹均被抹去,独在西侧留下几行字:
山间日落日又起,小小树苗无相依,但邀小花共岁月,不期花落自孤伶。转眼一年始过去,小树翘首盼花期,终得小花又长成,可惜此花已非彼。
玄师看得头大。
却不知幽栀刻此句子也莫名其妙,天宝说:“此乃乡间歌谣,入世偶得之,久不能忘。”
幽栀说:“此间事已了却,有缘再见。”
天宝心想:“谁愿跟你个魔头有缘,最好不见!”
信步出了玄堂,左靴插短刀,腰缚判官笔,潇洒如初,寻大哥二哥去也。
多方打听,终在北城门外找到泰安学堂。
说是学堂,却占地极大,有演武场、驯马场、骑射场、阵战场等等,不一而足。
贺若冠与天宝抱在一起,大笑不止。
稍后,拉他去一院子,命人架锅烤肉,纵情恣意,胡吃海喝。
微醺时,天宝问:“二哥为不能沙场征战而苦恼否?”
贺若冠哈哈大笑:“天宝,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次你可猜错了。”
天宝不解。
贺若冠附耳小声说道:“你知我为何到这泰安学堂?”
天宝说:“自是因二哥懂兵法,善谋略,最为适宜来教习军队。”
贺若冠摇了摇头,说:“天宝,世人皆道君权天授,不过骗人鬼话。阳间如此,此地亦然。你不懂也无所谓,无须再问。”
忽一拍额头,说:“差点忘了,大哥知你即将返阳,好生欢喜,有事想托你去办。”
天宝问:“何事?”
贺若冠附耳说了,天宝大惊,失声道:“此贼我认得,不想竟如此可恶。烦请告诉大哥,我自会办好。”
贺若冠点了点头,说:“天宝,此一别不知还有再见之日否。”
天宝潸然泪下,说:“等我死了,再来此间寻大哥二哥快活!”
贺若冠仰面大笑,说:“你这小子若死了,将来怕是不会入这修罗界的。”
天宝奇道:“为何?”
贺若冠说:“钻营取巧之人,直接入地府受刑!”
二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