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北街骡马巷口的酒肆前,搭了一个超大戏台。
那些有名的俳优们,也就是唱戏的、弹曲儿的、搞笑的角儿们,都被请来表演。
这阵势除了皇宫,寻常百姓万难一见,以至大兴万人空巷,妇孺老幼皆聚于此。
“听说为了请这些角儿,花费不下百金。”几个姑娘兴奋说着。
“快看,司马怜登场了,哇……生得好俊!”
台上那人,眉目疏朗,面如凝脂,身材高挑,脖颈细长,举手投足顾盼生姿。
惹得台下一众姑娘们欢呼呐喊声响彻云霄,又如惊涛拍岸。
一书生见状,大摇其头,说:“可怜沙场无数骨,一朝卫玠得天下。”
姑娘怒吼道:“住口,不看就滚!”
台下乱糟糟的,可谁又能比促成这场大戏的金主心情更糟。
巷口酒肆里,天宝瘫坐椅中,心如乱麻。
他为了尽快从千万人中找到狐妖,不仅砸光了这些日子攒下的本钱,还求着杨志帮忙。可杨志也不能把棺材本儿赔进去,所幸天宝相师名头极大,便打着神算的旗号拉来不少资助。
可要命的是,天宝虽然举办了大兴史上最棒的俳优群英会,但狐妖却不见踪影。
武峥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咂舌道:“天宝,那些出资的官商富户们可都等着你上门算卦呢,看这份名单,恐怕今年你有得忙了。”
天宝欲哭无泪,说:“你爷爷的,这戏不能再唱了,这哪是捉妖,分明是卖身。”
正说着,杨志领着一妇人快步进来,经介绍,是大司农的夫人侯氏。
武峥附耳说:“这也是金主之一。”
天宝大感头疼,见侯氏一脸憔悴,问道:“夫人有何难处?”
侯氏大哭,跪地说:“相师大能,烦请搭救我儿性命!”
杨志赶紧将其扶起,安慰片刻,就带旁人出了屋。
侯氏说,其子聪慧,家族欲推举入仕,谁知忽然撞邪,如今已浑浑噩噩,痴傻疯癫。
天宝疑惑,问:“你怎知儿子是撞邪,不是害病呢?”
侯氏说:“我家请了名医十数人,均瞧不出病症。而且……”
天宝见侯氏似有难言之隐,便说:“此时若还遮掩,恐公子好转无望。”
侯氏大惊,哭说:“我听下人说,他是见了一个女子才说起了胡话。”
天宝一愣,随即说:“带我去见见令公子。”
大司农的府邸不亚武卫府,更多奇花异草,穿厅堂回廊、绕水榭亭台,方至居所。
推门进去,一股辛辣之味钻入鼻腔。
天宝连咳带喘退了出来,好不狼狈。又深吸口气,进屋一看,顿时惊呆。
屋里烟雾缭绕,左方三清画像,恢弘肃穆;右手西方诸佛,宝相庄严;公子侯宽居中,躺在床上,床顶还贴着一道符咒。
侯氏解释说:“我们想着不管哪位神仙,只要能驱邪就统统请来,可到现在……”
她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天宝走到床前,探头一瞧,侯宽竟被捆了手脚,双目无神地看着床顶。
这时,他余光感觉衣兜似有红光闪过。
惊异之下,取出皓天珠,发现此珠显出淡淡的红色,脱口而出:“果真有妖!”
侯氏见此情形,大哭着跪在地上,拜道:“请相师搭救我儿!”
天宝慌忙环视四周,口中默念圆觉教他的咒语,可半晌后,并无异动。
他扶起侯氏,想了想,说:“快去找你说的那个下人来,我有话要问。”
此刻天宝之话如同军令,很快一个小厮被带到跟前。
小厮说,五天前的傍晚,他陪侯宽去月明楼喝酒,路上撞见一顶轿子,侯宽拦停后,对轿中小姐说了几句话,轿子走后没多久,侯宽就倒地不起。
天宝问:“轿中小姐是谁?”
小厮摇了摇头。
天宝略一思忖,说:“侯公子既能拦停轿子,想必与轿中人极为熟稔,你这跟班岂有不知轿中人的道理,分明有假!”
小厮只是摇头,推说不知。
侯氏大怒,喊道:“来人,把这厮给我打了。”
天宝立刻阻拦,暗想:“这人既不肯说实话,想必隐瞒之事与其有关,如此即便挨了打,也会再编假话。”
遂诈道:“你可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小厮惊诧,忙问缘故。天宝诓说:“你印堂发暗,煞气汇于眉心,乃邪灵入侵之兆。你家公子已是这般模样,你若不说实话,不出两日必横死无救。”
那小厮早闻天宝大名,大惊失色,招了实话。
原来,当日侯宽已到月明楼与朋友喝酒,这小厮闲来无事,见左近一美貌女子,遂上前骚扰。吵闹时,引得侯宽近前查看。谁知侯宽见女子貌美,立马言语轻浮动手动脚,那女子不知用了何法,侯宽大叫一声便倒地不起。
天宝忙问:“此女如何辨识?”
小厮想了想,说:“她左手背有一道新结的疤痕,约半寸长,极为醒目。”
天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侯氏早气得发抖,见天宝不再问话,厉声道:“把这厮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随后,侯氏将天宝请入厅堂上坐,又奉来茶食,此刻天宝在她心中已如天人,不敢稍加怠慢,含泪恭敬问道:“不知相师可有法救我儿一命?”
“你那畜生儿子不救也罢。”天宝很想这样回她,但还是忍住了,只说:“须先找到妖邪,再做定夺。”
侯氏命人奉来一盘金锭,说:“请相师权且收下,若能救回我儿,定有厚礼相赠!”
天宝拒绝,说:“待我捉住妖邪再说吧。”
离开大司农府邸,天宝信步走在街上。这是大兴有名的西市,石板路上店铺林立,生羊脍、百花糕、胡饼、菠萝蜜不一而足,天宝买了许多,边走边吃,津津有味。
这时,杨志府上来人,说有要事相商,请天宝过府一叙。
到了武卫府,杨志将天宝迎进堂屋上坐,命人取来一物。
天宝一看,此物乃是他早先安排魏胖子埋在西北角的小人,内藏杨志生辰八字。
杨志说:“相师,此物从我后院挖出,作何解释?”
天宝说:“此乃魇镇,有人要害将军。”
杨志大惊,说:“相师能否推算,谁要加害于我?”
天宝暗想:“这玩意儿本是要栽到武大哥头上的,现在怎么办呢?”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使惯常说辞道:“眼下时机未到,不可说破。但不做恶事便不得恶果,大人宽心。”话音未落,却见杨志身躯一震,脸色骤变。
天宝心疑,正待问时,仆人匆匆来报,有人在府外闹事。
杨志便请天宝稍坐,自己前去处置。
天宝久坐无事,见阳光明媚,遂出屋闲逛。
信步来到府内一座园子,见花草丛杂,无甚景致,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唤道:“相师留步。”
天宝回头看去,见一女子眼含秋水,白衣胜雪,款款而来,仿佛仙子临世。
女子上前,缓缓一拜,说,“姝儿早闻相师仙名,不曾想今日终得一见。”
其声如黄莺初啼,其笑似百花争艳,天宝看得痴了。他小脸一红,仓皇拜了三拜,说:“原来是杨大人千金。”
杨姝说:“相师先救我父,再救武郎,早该登门致谢,还望相师见谅。”
美人当前,天宝早已心猿意马,乱了言语,只能局促地点头回应。
却见杨姝神色忽暗,幽幽一叹,他怜意大盛,忙问缘故。
杨姝说:“听闻相师算无遗漏,不知可否为我占上一卦?”
美人相告,天宝自是有求必应。略一思忖,便问:“小姐可是想算姻缘?”
杨姝俏脸一红,把头深埋,其语几细不可查:“相师果然洞察世事。”
天宝脸上微笑,却想:“你都把武大哥叫得那么亲切了,还让我算什么。哎,我是顺着说让你高兴,还是反着说来逗逗你呢?”
正犹豫,忽见杨姝左手背一道寸长的疤痕,随口问道:“小姐手受伤啦?”
话音未落,想起一事,心头剧震,霎时间汗毛倒竖,踉跄下几乎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