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镇门口,镇民们围聚在这里等待着圣城雕刻师的到来。
“来了!来了!”一个小伙眼神较好,看到远处一个黑点慢慢靠近,激动地高声呼喊。
镇民们欢呼起来,大声唱着欢迎词,迎接贵客的到来。
镇长和几个镇里杰出的雕刻师,笑呵呵走出,准备和每五年都会来一次的好友打招呼。
“咦?”随着黑点放大,镇长眉头皱起,对来人的模样感到疑惑。
等到人影逐渐接近,看清了模样,才惊慌失措地上前行礼。
“张师,您怎么亲自来了?”镇长语气极为恭敬。
其他雕刻师反应过来,也连忙上前躬身一礼,其中也包括了心感不妙的李父。
被称作张师的男子,一身放荡不羁的气质。
一头白发被随意扎成冲天马尾,脸上白须凌乱,身着素色长袍,扣在马镫上的布鞋有几个小孔,从上到下都彰显着隐世怪人的风范。
只见他骑着马到来,下马有侍从协助。
一落地见到镇长等人上前行礼,摆摆手道:“免了,免了,小陈,你现在是镇长了,不用这么客气。”
镇长依旧谦卑:“张师哪里话,不管我有了什么身份,也永远都是张师的学生。”
“哈哈哈!你还是这模样,难怪能当上镇长。”张师不顾形象地豪气大笑,用力拍着镇长的肩膀。
两人寒暄,一旁的李父心中焦急:“怎么回事,今年怎么是张师亲自来了,难道圣城那里发现了什么?”
张师是雕刻师中的大人物。
即使是在圣城,超过一半有教师资格的雕刻师,见到他时都要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位大师门生无数,其中不乏名震一方的雕刻师,那双毒辣眼光鉴赏过千万雕像,他本人更是拥有鬼斧神工的技艺。
“如果是张师的话,说不定会看出来……”
李父转头瞄了一眼刘家家主,见他额头冒汗,双眼无法聚焦,已经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了。
“张师,不如先到满馨楼用膳,我们镇……”
“不用!”张师打断镇长的提议,说道:“我这次是为公事而来,像以往一样就行了。”
镇长点头称是,带着他穿过热情的人群,来到雕刻展的开幕处。
一切依照流程进行,年轻雕刻师进场,镇长致词,工具和石料被推进广场中。
正式开始前,张师走在年轻雕刻师之中检视。
这些年轻人或紧张,或兴奋,有些还顶着黑眼圈,明显是一整晚没睡的样子。
“不错,不错!”
张师边看边说道:“你们这地方位置虽然偏远,雕刻方面却没有马虎,石料的材质、工具都很正规。”
“谢张师认可,我自从当上镇长,一直都心念张师的教导,一刻不敢懈怠。”
张师脸色带着满意,镇上其他雕刻师也在融洽的气氛中小心跟在后面。
这时,张师突然停下脚步,望向一个方向。
后方的李父心里一个咯噔,双脚颤颤就要支撑不住。
因为,张师注视的方向那里,自己的儿子源白正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花岗石。
“坏了,张师看出来了!”
李父已经在脑海里预想到,当石料里面的猫腻被揭穿时,圣城那里会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怒。
张师笑容一点点收起,抬脚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声把沉思中的源白惊醒。
“交出来!”一声厉喝让气氛紧张起来。
源白顺着张师注视的方向,转头看向右边的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在众人目光中,慢吞吞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到前方,手上拿着一把锤子和一根黑色凿子。
镇长见张师突然发怒,心里也是疑惑。
此时上前拿过小胖子手上的工具,眼睛一眯就看出其中门道:“是金刚石凿子。”
张师对这小胖子厉声问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对,对不起!”小胖子结巴应答:“我只是想,平常使用的工具比较顺手,所以……”
“这是雕刻师表现自身技术的雕刻展,也是圣城的学徒选拔比赛,每个人用的都是相同的石料,相同的工具,在同样的限定时间内展现才能。”
张师没有因为小胖子外表可怜就放过他,教育道:“而你,私自使用了比其他人较强的工具,这就是犯规!是对全体遵守规则的雕刻师的侮辱!”
小胖子脸色羞愧涨红,被骂得不敢抬头。
张师教训完毕,镇长叫来人,把小胖子的资格剔除,并把名字记到黑名单中。
“张师,抱歉了,是我监督不力。”镇长低下语气请罪。
“不怪你,这里这么多人,场内雕刻工具何止千百,你眼光再好也难免疏忽。”
张师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让他们开始吧。”
“是。”
一群人来到高台上,让人击鼓示意比赛开始。
小插曲没有过多影响其他年轻雕刻师,鼓声响起,大家拿起工具,开始了敲敲打打。
高台上有大伞遮阳,张师坐在伞下,可以一眼看清整个广场的情况。
李父坐在前排一个位子,悄悄擦了把冷汗。
刚刚以为张师发现了源白石料中的问题,让他一阵心惊胆颤。
转头想看看刘家家主的情况,却发现周围不见他的身影。
“你说老刘?他刚刚好像中暑了,在张师教训那小胖子时昏倒,被他家的仆从抬回去了。”一个雕刻师回答了李父的疑问。
得知情况,李父暗骂姓刘的没用。
转头看向高台中间,镇长让人把满馨楼的饭菜拿了过来,张师现在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脸上白须沾满汤汁酱料。
再去看广场中的源白,此时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希望别出幺蛾子。”李父心情忐忑,心里计算着比赛时间。
广场中的源白,手上麻木敲打石料,内心依旧有些惴惴。
这样做真的对吗?
“你缺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到圣城学习的机会,这是雕刻师提升境界最好的方法。”
“你本就是镇子上最出色的,一定会被选上,现在这样做只是以防你太过紧张而失了水准。”
“等你从圣城回来,成为最出色的雕刻师,再为镇子作出贡献,谁又会在意这时候的一点点小手段呢。”
他每次出现迟疑,就会下意识地劝说一句,但每次消除不安后,都会变得更加迷茫。
这样做,真的对吗?
“咔咔!”石料被敲掉一块,露出了一个手肘的轮廓。
“这,这么简单,我敲得太快了。”
源白用身体遮掩,双手扫开外层脆弱的特殊黏料,福公那栩栩如生的手背呈现在眼前。
这和自己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相比,实在太轻松了。
他心虚地左右张望,停顿一会,想起父亲的嘱咐,抛开内心的挣扎,双手又麻木敲打起来,只是这次动作更慢了些。
日月交替,两天时间过去。
年轻的雕刻师有三天的时间完成作品,广场两边有用膳、洗簌,和歇息用的小隔间。
不过五年一次的机会难得,大家都希望能作出让圣城大师看上眼的作品,所以用餐洗簌时都匆匆完成,累了也只是靠在雕像旁闭眼补眠。
高台上,张师和镇长几人谈笑风生。
这两天镇长的招待非常到位,把张师伺候得喜笑颜开,一开始的遇到工具作弊的疙瘩也一扫而空。
广场上大部分的雕像已经完成,大家都在作最后的修修补补,以求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最可能暴露的时期过去,李父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评审阶段了。
他并不担心张师的眼光太高。
圣城选苗子,看的是天赋,明显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作品,已经能表现源白的优秀。
就算之后在圣城表现差劲,那也能用同济压力,陌生环境导致水准失衡,需要时间慢慢调整等理由来搪塞过去。
两天时间,源白早就把作品完成,此时他站在福公雕像前发呆。
“源白!”远处走来一人,语气有些着急:“源白,你完成了吗?工具能不能借我一会?”
源白看去,原来是住在隔壁街的王家姑娘,王沁。
王沁和他一样,是镇里有天赋的年轻雕刻师,有时候也会互相交流心得,讨论经验。
在很小的时候,两人貌似还跑到镇外的老树下许愿,要一同到圣城学习。
“王沁,你……”源白发现她左手缠着布带,上面鲜血渗出,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工具断了,扎穿了手掌……”
王沁说着,双眼有泪水流出,哽咽道:“雕像也坏了,惊慌下把整只手敲掉了,其他人都劝我放弃,我知道没希望了,但是,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还想要试试……”
源白看着她的模样,胸口涌起羞愧之情,其他人各凭本事和运气,而他却是如此轻松。
“我雕像已经完成了,工具你拿去吧。”他从嘴里挤出话来。
“谢谢。”
王沁道了句谢,弯腰刚把地上的工具拿起,下意识看了源白的雕像一眼,立马就怔住了。
她雕刻的也是福公,要把福公的雕像刻好,自然要对这一人物形象有所了解。
福公出生富贾,降生时天有异彩,算命先生给出了一生富贵旺家的卦象,不单是其自身顺风顺水,还会让周遭的人也连带沾染福气。
因此,福公所到之处,总是引来人群欢呼雀跃,纷纷围拢道贺说好话。
而福公自然也是良善大方之人,顶着一脸福相各地巡游,所到之处粮谷丰收,好事连连。
王沁无意间的转头一看,眼前栩栩如生的福公,像是真的在对着她抱拳祝贺。
表情动作和谐自然、细致入微,细薄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种穿透感,就连衣摆的飘逸感都被完美呈现。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就是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每一次挫折都是成长的养分,让你变得更强。”
恍惚中像是看见福公活了过来,说出一句勉励的话,投来的目光充满鼓励和支持。
王沁眉头舒展,内心的失落与挫败感消散不见,只剩下了对生命可贵的感激,以及对未来的向往和展望。
“没想到,你的雕刻技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沁感叹一句,露出苦笑,没了先前的不甘,只剩下了折服。
源白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工具不用了,是我太执着了,现在好好养伤的话,五年后还能再参加。”王沁一副看开的样子,放下工具。
转身离开时突然回头,说道:“到了圣城要好好学习,我之后也会过去的,小时候的愿望我可没忘记!”
源白目送着她走远,内心又掀起了波动,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塞满了胸口,像是要喷薄而出。
“不,这不是我要的。”
他低下头,双拳紧握,牙根咬出了血,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决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