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一声响亮的碎石声，惊动了周围年轻的雕刻师们。
比赛已经进入最后一天，大部分雕刻师都完成了作品，现在做着打磨、润饰的最后步骤。
突然响起的粗暴敲打声，让他们心生疑惑，纷纷抬头望去。
“那是，是李家的源白！他疯了？”
“他把福公的手敲掉了，他想干嘛？！”
周围的雕刻师惊讶又困惑，一些人忍不住好奇心，走近围观，议论纷纷。
源白恍若未闻，依旧举着锤子敲打雕像。
这里的骚动自然也被高台上的人看在眼里。
“看来是有雕刻师不满意自己的作品，一时冲动将其敲碎了。”一人猜测。
“哎，年轻就是气盛，在这种场合失态真是丢脸。”另一人附和道。
镇长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认出了那人正是李家的小子，随即有些不满看向李父。
李父也是又气又恼，心里暗骂：“浑小子！这种时候还作什么怪！”
镇长收回视线，刚要开口给张师解释几句，却见他一手揉捏着脸上凌乱的白须，喃喃道：“不对不对，这乱中有序，还真是有趣的手法……”
张师越看越好奇，起身走到了高台的边缘，想看得更仔细些。
这举动让其他雕刻师闭上了嘴，疑惑地互看几眼后，也学着张师的样子靠到高台边缘。
全场围观，还夹带着闲言碎语，就算是心态最好的雕刻师也难免会感觉芒刺在背。
但此刻的源白，本就情绪激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雕像上，把得知真相以来的负面情绪，愤怒、失望、迷茫、羞愧全都化作了手上的力量，一下一下地敲在雕像上，让它往心中冒出的一个形象转变。
原本的福公形象破碎，不成人形的雕像被敲掉一半，隐隐约约又出现另一个模糊人影。
周围的年轻雕刻师也发现了这点，一些嘲笑调侃的言语消失，大家静静看着，想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葫芦。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不规范使用工具，加上用力过猛，源白手上渐渐磨出了伤口，鲜血溅撒在雕像上，在落日余晖下形成了另类的染色。
“这，这是……”
新成的雕像接近成型，一个歪着头皱眉的雕刻师突然露出恍然表情，脱口道：“这是丐王！”
“丐王！原来如此！”
周围的人纷纷了然，丐王，那也是雕刻师会雕刻的形象之一。
只是，相比于福公，丐王只需要非常小量的石料。
因为这位丐王身材瘦弱，更是一位失去双脚，只有半截身体的残疾人。
丐王，一个和福公命运正好相反的人物。
生于贫苦之家，一生坎坷，出生时因营养不良，全身褶皱、皮肤黑黄，被父母弃于野外，让山匪捡去。
这可怜的小孩在十来岁懂事之后，得知周围人全是无恶不作的山匪，毅然决然逃了出来，想要把窝藏地点举报出去。
山匪发现了欲要逃走的小孩，把他抓回，砍掉了双脚，扣上锁链，打算之后放在城里街道去乞讨。
本以为这个残废的瘦弱小孩会从此乖乖听话，没想到，被砍掉双脚的当夜，他冒着暴雨又逃了出去。
这之后，曝光的匪窝被剿灭，可怜小孩流落街头，靠着坚毅的性格和天生的领导风范，把附近城镇里的流浪汉聚集起来，在一处荒野之地建起一座小城。
小城自给自足，居民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也在这时候，乞丐建城的事迹传开，丐王的名号不胫而走。
在雕刻师们交头接耳议论之际，张师早已走下了高台，来到源白后方，看着丐王雕像一点点成型，脸上的白须无风翘起。
这粗旷豪放、不重细节的手法，前所未见的敲打方式，一气呵成的雕刻，一声声像是打在胸口的暴力碎石声，还有源白那近乎癫狂的精神状态，每一点都让张师兴奋不已。
就像吃惯了精致的山珍海味，偶然走进巷间，尝到传承百年技艺的美味汤面。
那种审美疲劳后突然偶遇的极美体验，让他按压不住脸上的白须。
“咔！”源白最后一手落下，雕像彻底成型。
和一般细雕慢磨的雕像不同，一个外表有着大块大块崩裂，沾满血污的雕像立在众人眼前。
源白雕刻的，正是丐王从匪窝里逃出的那个雨夜场景。
一个半身小孩双手撑在地面，在暴雨的泥泞中艰难爬行，在满是血污的脸庞上，是刺穿人心般的清澈眼神，仿佛在这残破的肉身里，藏着一个天底下最纯净的灵魂。
全场寂静，无一不感到震撼。
“好！好！好！”张师忍不住连呼三声，赞道：“好一个半身残疾，也要顶天立地的丐王！！”
源白全身脱力，仅凭着意志力强撑站着，此时听到称赞声，转头过去，正好和人群中的李父对上了眼。
李父也是激动得全身发抖，对上源白的目光，时间仿佛暂停了一般，十几年来儿子的成长画面在脑中纷飞……
“哇啊～”
一声婴儿啼声中，李父抱起刚出生的源白，年轻的脸庞上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声音这么响亮，以后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雕刻师。”
……
“爹爹。”
李父俯下身子，对挂在脚上牙牙学语的源白劝道：“乖，爹要出门去练习了，你待在家里陪你娘好不好？”
……
“喀喀喀！”因为源白的纠缠，李父不得已留在家里，把石料搬到了院子，开始了雕刻练习。
一旁的源白被李母抱在怀里，用小小的双眼把父亲挥洒汗水的样子印在脑海中。
……
“父亲，这边为什么要留着一大块？”六岁的源白，已经对石雕有了兴趣，会在李父练习时站在一旁观看，偶尔提出几个疑问。
每次李父都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细心指导，语气认真又欣慰。
……
“父亲，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夜里见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八岁的源白敲门进来。
李父心事重重，摇头敷衍几句把源白打发走了。
那一晚，他被邀请到刘家吃饭，期间刘老爷子提出了一个诱人的合作。
……
“太好了！我以后也要去圣城！”
李父被圣城大师选中的那一天，镇子开起了欢庆会，刚满十岁的源白笑得天真烂漫，脸上满是为父亲自豪的神色。
……
“对不起，父亲，我……我还要更努力才行。”
李父从圣城回来，隔年帮刘家小子作弊，帮他去了圣城，代价就是让源白消沉了好一阵子。
他心里安慰自己，现在的源白年纪还小，五年后再去圣城也不迟。
……
“这是作弊！”书房下的密室里，源白知道了自家和刘家之间的猫腻，怒吼出声。
李父心情复杂，年轻时一时想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心里想着做完源白这一次，就和刘家断绝来往，不再提作弊之事。
画面流转，等一段段回忆顺着时间来到现在，李父的视线重新聚焦，看到的是张师围绕着源白的作品打转，嘴里重复着几句赞美之词。
而虚脱的源白，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一如当年欢庆会时，那天真烂漫又自豪的神情。
隔着一段距离，李父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心声。
“父亲，我不当福公，人生还是有点挑战难度好，我当丐王！！”
李父脸庞上两行泪水流下，喃喃道：“好儿子，好儿子，你比爹了不起……”
这之后，理所当然的，源白被张师带到圣城，多年后作出了无人能及的成就，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好儿子，好儿子，你比爹了不起……”鱼摆出一副欣慰表情，压低嗓音缓缓说完了故事。
夜色渐深，豌豆天梯上吹起了带着凉意的风。
等到余韵的时间过去，鱼抬头一看。
鲁三脸上依旧闪着金光，和夏铭深情对视。
一旁的周承不知何时已经别过脸去，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几人。
夏铭把体内大部分灵力都传给了鱼，只剩下一小撮用来随时发动远遁符，这时疑惑发现鲁三和周承都没动作，在心里对鱼问道：“没发动？！”
“诶？”鱼也是一脸懵，疑惑道：“没发动吗？”
夏铭还要再问，耳边传来周承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哎……”
鲁三突然露出惊恐表情，大喊道：“周公子！你……啊啊！”
他话没说完，脸上的金光一下变暗，双手捂脸倒地，拉开嗓子惨叫起来。
夏铭抓住机会，猛地跳起冲到鱼的身边，抓起它塞到怀里，同时激发了远遁符。
临飞走前，转头对背向自己的周承说道：“谢了周兄！下次再聚一定美酒好……”
一个菜字拉长拉远，随着他的极速飞离而消散。
周承没有回应，手上一把灰色的木雕刻刀缓缓没入掌心，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周公子……”
鲁三脸上的疼痛缓了下来，起身要质问时，察觉到了异样，赶紧又往脸上摸去，语气惊慌道：“我的脸！我的脸！你做了什么？！”
一个挥手，腰间水囊里的水喷撒而出形成一面水镜。
他惊恐发现，自己原本的宽脸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张菱角分明、完美对称的帅脸。
一双少女画卷里才会出现的明亮大眼，苍劲有力的浓密眉毛，高挺的鼻梁，有点坏坏的嘴唇，配上性感的下巴，活脱脱成了千年不遇的美男子。
“放心吧！只会维持……”周承此时终于转过身来，看到鲁三那张脸时也愣了一下。
鲁三原本的身材比例就不错，只是平常低头哈腰，让人有种矮小卑微的错觉。
此时情绪激动下挺直身体，搭配上一张帅脸，就连周承都看得一时失神。
“没想到啊鲁兄，你换了张脸，倒是变得人模人样了。”
周承调侃一句，见他眼含怒气看来，接着说道：“我只是帮你修整了下，放心，只会维持一天时间。”
鲁三听到只会维持一天，心中松了口气，要是永远失去了肉身奇物，恐怕就没机会再留在黎风的身边了。
这一天时间，相当于奇物被暂时封印了。
周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之后还要我出手，得收费。”
“哼！”鲁三冷哼一声，说道：“周公子，这次选拔赛若没能取得好成绩，看你要怎么和周镇长交代！”
说完脚下一蹬，就往夏铭逃跑的方向追去。
周承笑呵呵目送他离开，在豌豆叶上悠闲晃着脚，眼中神色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才叹口气起身，小声自语道：“真没常识，雕刻哪能这样玩……”
说着说着，他突然右手一扯，身上穿着的高品修士服被扯下。
脚上一踢，一双中品踏空靴被甩了出去。
胸口一拍，十几张保命符箓凭空出现，随风飘落在地……
一会后，身上只剩下单薄上衣和短裤，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冰冷，露出带着些许兴奋的笑容。
“爹，我也想当丐王。”一声小声呢喃后，他赤脚跳进了茂密的茎叶中，留下满地奢华的装备。
